仅仅一个字。像一片从深渊底部飘上来的、被泪水浸透的羽毛。
王昶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目光锐利地投向她的右肩——那个肩胛骨下埋藏着金属废墟的地方。是旧伤在阴冷的天气里复发了？还是刚才失控撞上书架时碰到了？他几乎要脱口问出来。
但紧接着，林知许的头，极其缓慢地从膝盖里抬了起来。
脸上泪痕交错，眼睑红肿，几缕被泪水黏在脸颊的发丝显得格外脆弱。镜片早已在刚才的混乱中不知掉落在何处。此刻，那双眼睛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王昶的视线里——不再是被冰封的深潭，也不是被击碎的冰层，而是一片被泪水彻底冲刷过的、赤裸裸的荒芜。里面盛满了无边无际的疲惫，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被抽干的倦怠。那疲惫之下，是尚未消散的痛苦余烬，和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失神地落在面前冰冷的地板上，落在那些散落的、印着她冰冷批注的报纸碎片上。她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却依旧沙哑、破碎，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感，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
林知许“不是那里……”
林知许“…是里面。”
林知许“……空了”
王昶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看着那只虚点在心口的手，看着那双空洞荒芜的眼睛，看着那句“空了”……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赢了”的宣言，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他以为他理解了她的废墟——是粉碎的骨头，是冰冷的金属，是终结的职业生涯。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触碰到那片废墟的核心——是看着自己倾注心血锻造的武器，在别人手中绽放她再也无法企及的光芒时，灵魂深处被生生剜走的空洞！是那份精密分析他“人设”时，字里行间被强行压抑的、无法言说的孤绝和撕裂！
她教他精准，教他控制，教他在语言的废墟上重建堡垒。而她自己的堡垒深处，却早已被那份“无能为力”的永恒钝痛，侵蚀得只剩一片冰冷的、无声的荒原。
林知许“看着你…站在那儿…”
林知许的声音再次响起，破碎而飘忽，像呓语，目光失焦地投向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仿佛又看到了O2体育馆那沸腾的声浪和刺目的聚光灯
林知许“…点着那个地方…说着‘规则手册’…说着‘控制’…说着我教给你的一切…赢得那么漂亮…” 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就好像…就好像我的一部分…也跟着你一起…站在了那光里…但那光…太烫了…烫得…我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个字几乎被吞没在喉咙里。那巨大的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仿佛连支撑说话的力气都被耗尽。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脸重新埋进了膝盖。那是一个拒绝一切、只想缩进绝对黑暗的防御姿态。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只有林知许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证明着她还存在于这片被书墙包围的、冰冷的荒芜里。
王昶依旧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帽檐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的脸。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那道被指甲划破的红痕已经凝结成一道暗色的印记，微微刺痛。
他缓缓抬起右手，拇指的指腹，再一次，用力地、反复地摩挲着球拍拍柄底部——那层透明运动胶带之下，一小块硬质的、带着毛边的凸起。
规则碎片还在。
冰冷，坚硬，带着废墟的气息。
他曾经以为，那是他加固地面的基石，是他抵御“粉身碎骨”的铠甲。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触摸到这碎片冰冷的棱角下，所承载的、另一片灵魂废墟的重量。那份重量，比他赢得的任何一座奖杯，都更沉，更痛。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办公室陷入一片更深的昏暗。只有书桌一角，一盏造型简洁的金属台灯，散发着微弱而冷白的光晕，如同这座知识堡垒里，最后一点孤独的萤火。
指尖下的凸起，冰冷，坚硬，带着纸板毛刺的粗粛感，紧贴着王昶掌心的薄茧。那层透明的运动胶带，像一层脆弱的保鲜膜，包裹着三个月炼狱的证明，也包裹着此刻沉甸甸的、几乎要将指骨压碎的顿悟。
他赢了世界。
捧起的奖杯光芒万丈，卫冕的荣耀灼灼生辉。
可那光，照不进这堆满书籍的堡垒深处，照不亮蜷缩在冰冷地板上、灵魂深处那片无声的荒芜。
“…空了。”
那两个字，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心口被剜走的剧痛，像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王昶的耳膜，扎进他刚刚还因胜利而沸腾的血液里。
他低头，帽檐的阴影彻底吞噬了他的表情。视线死死钉在自己摊开的左手上。掌心那道被指甲划破的暗红印记，隐隐作痛。那痛感微弱，却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某种积压的、无法言喻的暴烈情绪！
凭什么？！
凭什么他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欢呼，而她只能坐在这冰冷的书堆后面，用红笔解剖他的“人设”，忍受着灵魂被撕裂的钝痛？凭什么他带着她的“规则”走向巅峰，而她连靠近那光芒的资格都被废墟剥夺？！
一股汹涌的、混杂着愤怒、不甘、痛楚和一种近乎毁灭冲动的洪流，轰然冲垮了王昶所有的理智堤坝！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
他猛地抬起右手，不是去触碰那个蜷缩的身影，而是狠狠抓向自己球拍的拍柄底部！五指如同铁钳，死死抠住那层包裹着语法碎片的透明运动胶带！
“嗤啦——！！！”
一声刺耳、决绝、带着布料撕裂般痛感的声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猛然炸开！
那声音如此突兀，如此暴烈，瞬间盖过了林知许微弱的抽噎，也撕裂了室内沉重的空气！
林知许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撕裂声惊得浑身一颤！埋进膝盖的头猛地抬起！红肿的、布满泪痕的眼睛里，那份空洞的荒芜被瞬间的惊愕和茫然取代。她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看向王昶。
只见王昶右手死死攥着一小片被暴力撕扯下来的、边缘带着锯齿状残破胶带的透明塑料片！而他的左手，正紧紧握着那支跟随他征战世界、刚刚卫冕成功的球拍。球拍的拍柄底部，那处象征着“规则”、被他无数次摩挲、向全世界展示过的凸起——消失了！
露出来的，是磨损严重的吸汗带，以及，被胶带黏在上面、此刻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
一小块硬质的、边缘带着毛刺的、写满了密密麻麻英文符号和红蓝记号的——语法纸板碎片！
那碎片不大，只有掌心大小，被粗暴地撕下，边缘参差不齐，像一块从战场上硬生生扯下的、染血的铠甲残片。上面那些曾经让他头昏脑涨、视为耻辱壁垒的冰冷规则，此刻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她模糊的泪眼前。
王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看也没看那片被他撕下的胶带残骸，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玉石俱焚的决绝，死死地、死死地盯住林知许那双被泪水冲刷得红肿而茫然的眼睛！
然后，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在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他攥着那片暴露的、带着毛刺的规则碎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
砸向自己心脏的位置！
不是轻点，不是示意！
是砸！
沉重的、带着骨骼撞击闷响的、毫无保留的一砸！
“砰！”
声音沉闷，却如同惊雷！球拍的金属拍框边缘，隔着衣服，重重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自己的胸膛上！力量之大，让他整个上半身都跟着剧烈地晃了一下！那处被砸的位置，瞬间传来清晰的钝痛！
王昶“看见了吗？！！”
王昶的声音嘶哑地爆发出来，像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滚烫的血气，狠狠砸向蜷缩在地上的林知许！
他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刚刚被球拍砸过的心口，又猛地指向地上那些散落的、印着她冰冷批注的报纸碎片，最后，那根手指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戳向她虚点着心口的手！
王昶“不是空的！！！”
王昶“在这里！！！”
他死死攥着球拍拍柄底部那块暴露的、冰冷的语法碎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手背的青筋根根暴起！
王昶你教的规则！你给的‘控制’！你撕开的口子！你他妈的……”
王昶“……都在这里！都在这儿！！都在这儿烂着！硌着！疼着！！”
王昶“你看着我赢？！”
他猛地向前倾身，球拍几乎要戳到林知许面前，那暴露的碎片边缘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王昶“你以为那光里没有你？！没有你打下的这些破规则？！没有你逼出来的这点‘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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