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丝灰白如同渗入水面的墨迹，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晕染开来，驱散着深沉的墨蓝。城市苏醒前的低沉嗡鸣，透过古老的石墙，隐约渗入这片死寂的堡垒。
办公室内，冷白的台灯光晕彻底失去了夜间的锐利，变得稀薄而无力，与渐强的天光交融，勾勒出满地狼藉更加清晰的轮廓——散落的书籍如同被遗弃的骨骸，撕裂的报纸像枯死的苔藓，那支球拍沉默地躺着，拍柄底部的语法碎片边缘依旧狰狞。
在这片废墟中央，王昶依旧跪坐着，怀里的重量未曾稍减。额头顶着林知许汗湿的发根，触感冰凉而真实。掌心下，那只手依旧被自己紧紧覆盖，指尖无意识地抵着伤口，冰与火的触感持续灼烧着他的神经。
长时间的僵持让他的膝盖如同被冰锥钉穿，刺痛和麻木交织着向上蔓延，侵蚀着腰背，啃噬着肩胛。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酸涩的哀鸣，叫嚣着解脱。但他不敢动。仿佛任何一丝微小的位移，都会惊散这脆弱如朝露的依偎，会让怀里这片刚刚停止哭泣的荒芜再次崩塌。
他只能更紧地咬住牙关，将身体所有的重量和颤抖都强行压向冰冷的地板，用纯粹的意志力对抗着生理极限的呐喊。汗水沿着脊椎滑落，冰冷黏腻。覆盖着她手背的掌心，因为持续的用力而微微痉挛，却丝毫不敢放松。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突兀、尖锐刺耳的铃声，猛地划破了办公室内凝固的死寂！
是王昶扔在几步之外、运动挎包里的手机！
尖锐的、一成不变的默认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粗暴地捅进了这片刚刚维持住微妙平衡的脆弱空间！
“！”
王昶怀里的身体猛地一颤！林知许一直闭着的眼睛骤然睁开！那双刚刚还空洞疲惫的眸子里，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灌满了惊悸和不知所措的茫然！一直无力搭在他腿上的右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掌心。
覆盖在她左手上的王昶的大手，也本能地猛地收紧！又立刻意识到什么，强迫自己松弛下来，但那瞬间的紧绷已经传递了过去。
尖锐的铃声毫不留情地持续着，一声接一声，疯狂撞击着四壁，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像一只无形的手，蛮横地要将两人从这片暂时的、与世隔绝的废墟中强行拖拽出去！
王昶的心脏狠狠一沉！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不行！不能接！不能在这个时候！任何来自外界的声响，任何提醒着他“王昶”那个身份的东西，都会像巨石砸碎冰面，彻底摧毁这勉强维系的一切！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地扫向声音来源——那个孤零零躺在散落书籍旁的黑色运动挎包。手机在包里固执地嘶鸣，屏幕的亮光甚至透过布料缝隙隐约透出。
他必须立刻让它停下来！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窜起！王昶几乎是立刻就想挣起身冲过去！
然而，就在他身体刚有动作趋势的瞬间——
那只一直被他覆盖着、冰凉微蜷的左手，突然反客为主，用一种出乎意料的、微弱却清晰的力道，抓住了他意欲抽离的右手手腕！
力道很轻，甚至带着颤抖，冰凉的指尖扣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却像一道最脆弱的锁链，瞬间拴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王昶的身体猛地僵住！惊愕地低头看去。
林知许不知何时半睁着眼，眸光依旧疲惫，却带着一丝被噪音惊扰后的、残存的清明和一种……近乎本能的阻止。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流，和那个几乎无法分辨的口型：
“……别。”
一个字。 轻得像叹息。 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进王昶沸腾的恐慌里！
她让他别去。 她……在阻止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瞬间劈散了他所有的慌乱。他不再试图起身，身体重新沉了下来，甚至将那隻被轻轻抓住手腕的右手，更顺从地留在了原地。
尖锐的铃声还在持续，一声声，催命般响着。
在这令人焦躁的噪音中，王昶看到林知许的眉头因不适而紧紧蹙起，那双半睁的眼睛里，疲惫更深，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那噪音显然加剧了她的不适。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滔天的怒火，猛地冲上王昶的头顶！不是对她，是对那台该死的手机！对那个打破这一切的、来自外界的干扰！
他猛地转过头，不再看那只包，而是将目光投向噪音来源的方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燃起骇人的戾气，一种属于顶尖运动员在赛场上被激怒时的、冰冷而专注的凶悍，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他依旧跪坐着，依旧环抱着她，一只手仍覆盖着她的左手，另一只手被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扣住手腕。
然后，他朝着那片狼藉和噪音的方向，压低了身体，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警告和暴戾的低吼：
“滚——！！！”
只有一个字。 声音嘶哑，却像受伤的猛兽护食时发出的威胁，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一种要将一切入侵者撕碎的狠厉，狠狠地砸向空气，砸向那持续不断的铃声！
那声低吼仿佛耗尽了王昶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吼完后，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那只挎包，像一头随时准备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的困兽。
也许是他的低吼起到了作用，也许只是电话终于响到了自动挂断的时限。
尖锐的铃声，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寂静，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倒灌进整个空间，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耳膜不适。
寂静中，只有王昶粗重的喘息声，和林知许依旧微弱的呼吸声。
王昶死死盯着那只不再发出声响的挎包，几秒后，才仿佛确认威胁解除般，身体缓缓松弛下来。那骇人的戾气从眼中褪去，只剩下更深重的疲惫和一丝心有余悸。
他低下头，看向怀里。
林知许依旧半睁着眼，眉间的蹙紧似乎因噪音的消失而略微放松了一些。抓着他手腕的那只冰凉的手，力道也松懈了下去，只是依旧轻轻地搭在那里，没有松开。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还在 processing 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噪音风暴。然后，那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回到王昶脸上，落在他那双依旧残留着暴戾余烬、却又盛满担忧和疲惫的眼睛上。
没有言语。
只是那只一直被他覆盖着的左手，在他滚烫的掌心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抽离，而是……用那冰凉的指尖，非常非常轻地，在他布满薄茧和伤口的掌心里，划了一下。
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安抚。 又像是一个疲惫的确认。
王昶的心脏猛地一酸，覆盖着她手背的大手，回应般地、极其轻柔地收拢了一点点，将那只冰凉的手更完整地包裹进自己滚烫的掌心。
窗外的天光又亮了几分，灰白色逐渐占据主导，透过高窄的拱窗，冷冷地洒落进来，将两人依偎的身影在满地狼藉上拉得更长。
噪音的插曲过去了。 留下的，是更加紧密的、无声的依靠，和一片需要更长时间去平复的、悸动的余波。
废墟依旧。 但相贴的肌肤之间，那一点点温度，似乎在共同抵御了外界的侵扰后，变得……更真实了一分。
窗外的灰白彻底驱散了墨蓝，天光如同稀释的牛奶，冰冷地、均匀地涂抹进高窄的拱窗，缓慢地侵蚀着台灯残余的、微不足道的光晕。办公室里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每一道狼藉的划痕，每一片纸屑的卷边，都无所遁形。
寂静重新降临，比铃声响起前更深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王昶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只剩下胸腔里沉重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紧贴的胸膛，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怀里的人没有再闭眼。林知许半睁着眸子，目光涣散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还在消化刚才那场短暂而尖锐的风暴。抓着他手腕的那点冰凉力道早已松懈，只是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搭着他的脉搏，像停泊的舟缆，轻而脆弱。
王昶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膝盖和手臂的刺痛麻木早已升级为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晕眩的钝痛，但他全部的意识都聚焦在掌心下那只冰凉的手，和手腕上那几点微弱的触碰上。仿佛它们是维系着某种脆弱平衡的唯一支点。
时间在渐亮的天光里缓慢爬行。
然后，王昶感觉到，怀里那一直僵硬冰冷的躯体，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挣扎，不是抗拒。是一种更深层的、无意识的寻求。一直深埋在他胸前的额头，微微转动了一下，侧脸更完整地贴靠在他被泪水汗水浸透、冰冷黏湿的训练服上。那动作带着一种雏鸟般的笨拙和依赖，仿佛本能地在他身上寻找着一处稍微不那么难受的倚靠点。
紧接着，她一直无力垂放在身侧的右手，也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动了一下。手臂抬起一点点，又无力地落下，最终，手背极其轻缓地、如同落叶般，搭在了王昶紧箍在她身侧的手臂上。
冰凉的皮肤，触碰着他裸露的、同样冰凉的小臂。
两点触碰。 左手在他掌心。 右手在他手臂。
像两道极其微弱的电流，瞬间汇合，窜遍王昶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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