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日对我来说与往日本无不同，可一个人的到来，似乎给那日添上了一笔颜色。
尹钧“公主，好久不见。”
我看着眼前这张和记忆中有些出入的脸，试探地唤了一声。
孙念辞“小......小先生？”
他轻轻扬起唇，藏在眼角眉梢的疲惫瞬间脱落，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这才确定眼前人是多年未见的尹钧，顿时喜上心来。
孙念辞“小先生！真的是你？”
尹钧将我打量了片刻，笑容温雅，带着感慨。
尹钧“公主长高了许多。”
孙念辞“是啊，那时候我好像才......”
我稍稍蹲下身，抬手比了个高度，仰头笑吟吟地看他。
孙念辞“才到这里。”
尹钧垂眸看我，背光的眼眸格外深邃，除了温柔，似乎还有其他更深的情绪。
他像之前一样将手伸到我头上，却不知为何忽然顿住，转而俯身将我拉了起来。
尹钧“我也比那时高出一些，不准了。”
孙念辞“也是。”
我带着他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唤了绯凉沏茶。
尹钧“公主这里似乎很清静。”
孙念辞“他们不愿来，我也不想人打扰，就只留了绯凉。”
尹钧皱了皱眉，神色怜惜。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捡了有趣的事同他说。他听得认真，偶尔询问一两句，眉间的忧色渐渐淡了。
尹钧“公主和之前想比，变了很多。”
孙念辞“那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我托腮看他，有些好奇。
尹钧“眉眼间还是能看出一些的。”
孙念辞“你能从五六岁的小团子上看出什么眉眼？”
尹钧“小团子？”
尹钧眯着眼，将这个词念了一遍，随即弯了唇角，嗓音都带着笑。
尹钧“嗯，小团子也是有眉眼的。”
被调侃回来的我微微噎住，但没一会儿就跟着笑了起来。
数年的分隔仿佛瞬间消失，于是我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
孙念辞“你现在是官身，可知道宫中什么情况？父皇......可好？”
尹钧脸上笑容变淡，静静看我。
尹钧“圣上龙体安康。”
孙念辞“那其他的呢？”
比如......我的离开，是否真的让大成安定。
尹钧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他放下茶盏，青瓷在石桌上碰出清脆的响声。
尹钧“国之安定本就不该压在公主身上，江山兴亡之责在于帝王。”
我听见他的话，手下一颤。
尹钧伸手扶住我手中晃动的茶盏，我低眼看去，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用力，似乎暗藏着怒气。
尹钧“周之所以能维持数百年之久，就在于王室强盛，能执行礼乐征伐之大柄。而如今......”
他忽然停住，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愠怒被失望所代替，却没再说下去。
我看着他的脸，下意识念出他曾教给我的话。
孙念辞“天下大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他再次看向我，面露欣慰。
孙念辞“这还是当初你教我的。”
他笑着颔首，显然是记得的。
我以为他会夸奖我两句，谁知他看了我片刻，眸如深潭，似乎沉甸甸地压着什么。
而下一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变得温和平静。
尹钧“公主可有纸笔？”
孙念辞“纸笔？”
尹钧笑了笑，放柔了语气。
尹钧“今日公主及笄，我来得匆忙，只能以画为礼。希望公主不要嫌弃。”
他的出现本就是惊喜，未曾想还有意外之喜。
孙念辞“怎么会？你知道我想要很久了。”
他深深看我，光线暗在他眼中。
尹钧“让公主等了这么久，抱歉。”
我让绯凉拿来纸笔，看着尹钧摊开画纸，提笔作画。
我本不想出声打扰，可当我看着画纸上出现的轮廓时，不由有些诧异。
孙念辞“你还会画人物？”
尹钧“我擅长山水，但也兼工人物。”
孙念辞“先生都不知道？”
尹钧趁着润墨时看了我一眼，笑容浮在唇边。
尹钧“我没有什么想要画的人，故而不怎么画人，先生自然也没见过。”
他握着笔再次垂下头去，声音低而温柔。
尹钧“但公主的及笄礼，自然是不一样的。”
我看着自己在他纸上渐渐成形，到勾画眉眼时，忽然进来一个小厮催他离开。
他静静看着那张没有面容的画，沉默了很久，最后叹息着放下了笔。
我眼睁睁看着一滴墨水在画纸边缘缓缓洇开。
离开的路上经过一片花林，我抱怨他的来去匆匆，换来他又一句抱歉。
孙念辞“嗯，你是该抱歉。”
我转过身，面朝着他倒退而行。
孙念辞“小先生，我的——嗯？”
缀满花的枝丫骤然落下，正正砸在我头上。
尹钧笑着替我拨开，花瓣簌簌下落，落了他满手芬芳，让我忽然想起一句诗。
孙念辞“年年岁岁花相似。”
尹钧“岁岁年人不同？”
孙念辞“不，岁岁年年礼不同。”
我笑盈盈看着他，补上方才被打断的半句话。
孙念辞“我的生辰礼何时画完？”
天光从树叶缝隙落下，点缀在他眉眼间。
尹钧“今日有些匆忙，来日......”
他犹豫了一下，眸子晦色一闪而过。
尹钧“......来日再补上。”
我感觉到他今日似乎藏着心事，他不说我便不问，只是笑着逗他。
孙念辞“那从六岁到今日的都得补。”
他扯了扯唇，没有答话。手却代替花枝，轻轻地落在我头上。
我从沾满花香的回忆中醒来时，手边正是那副画。
——他终究没有画完。
而我也终究不知道，我在他的画中，会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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