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摩挲着手里的纸,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低头将一叠纸钱放入铜盆中。
孙念辞“尹大人是来查闹鬼之事的吧。这大概是个误会,是我在此祭奠故人罢了。”
那叠纸被点燃,火光乍亮,照亮出尹重一半轮廓。
尹重“祭奠故人?”
火光正烈,他眉眼却极冷,还带着几分讥诮。
尹重“公主的故人可是罪臣。”
我赫然抬眼看他,冷下脸。
孙念辞“谁是罪臣?”
问完这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攥紧了手逼视着他。
孙念辞“我并没有说故人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
扔进去的那叠纸化作灰烬,窜起的火苗跌了下去,尹重的目光在夜色里晦暗不明。
他像是懒得解释般哼了一声,声音还未落,人先动了起来。
一阵迅速的风刮过我的脸侧,我立即回身,见尹重正一手扼住双喜的脖子将他从柱后拽了出来。
他手下用力,双喜被掐得脸颊涨红,呼吸不畅。
孙念辞“手下留情!”
尹重淡淡瞥了我一眼,五指松开。双喜捂着脖子瘫坐在地,连连咳嗽。
尹重“一个下人,公主也这么紧张。”
孙念辞“大人是来查案的,不是来要谁的命的吧。”
尹重“现在是不会要他的命,但之后……就未必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双喜,话却是对外面的人说的。
尹重“带走。”
侍卫突然从屋外闯入,像扯一块破布一样将双喜拖了起来。
我下意识上前阻拦,却撞到尹重抬起的手臂上,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肘。
孙念辞“放手!”
尹重“公主先是替他隐瞒,如今又是百般阻拦。”
他顿了顿,隔着倏然拉近的距离看着我的眼睛。
尹重“他对公主很重要?”
他是我触及尹钧的唯一钥匙,是尹钧留于人世的善缘,确实重要。
但我不能这么说。
孙念辞“这和你无关。”
尹重“那我带走他也和公主无关。”
尹重松开了我,目光却仍落在我脸上,像寂静的夜色。
双喜已经被带走了,我再追也无济于事,便冷冷看了他一眼,径直往门外走去。
尹重“送公主回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外又进来两人,站在我身前。
我止步回头,火已经接近熄灭,他的脸已然看不清,唯有身形轮廓隐约可见,触动我深藏的记忆。
孙念辞“我说的那位故人,你……是不是认识?”
尹重“已死之人,不认识。”
我看不见尹重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又被黑夜吞噬了个干净。
我凭着身份来到关押双喜的牢房时,他正蜷缩在墙角,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伤。
小宦官“公主?”
孙念辞“长话短说。你应该知道尹重对人向来不留情,你若想保命,就将昨晚的事推到我头上。”
小宦官“可公主刚刚回宫,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大概也是知道我如今的境况,摇了摇头。
小宦官“希望明年尹公子的忌日时,公主也替小的给公子烧些纸。”
我再三劝说,双喜都不肯推给我。我只好叹了口气,应下了。
孙念辞“我昨日便想问了,你是如何知道尹钧的忌日的?”
双喜张了张嘴,眼眶瞬间红了。
小宦官“小的亲眼看见……那一日尹公子盖着白布,被抬了出来……”
搜想着那个画面,骤然一阵心痛。
孙念辞“三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尹钧因檄文被抓,于狱中病逝。”
小宦官“不是病逝……”
双喜深吸了一口气,将他所知道的往事缓缓道来。
三年前,尹钧因带领国子监的学子写檄文抨击宦官被抓,连累老师和众位学子一同入狱。
为了保住众人,尹钧一人承担了罪责,于狱中备受折磨,终是未能活着离开。
孙念辞“所以你见到的那一日,就是他的忌日?”
尹重“那不是忌日。”
一句毫无感情的话打断了我的询问,我转过身,见尹重从外走了进来。
孙念辞“你怎么知道不是?”
尹重在几步之外站定,朝我递来一眼。他的眼瞳像是旋涡,卷着千万种深重情绪。
尹重“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忌日。”
像是一记重锤落在心口,我没来由的想起昨晚最后的对话,总觉得尹重对尹钧有些外人所不知的了解,让我隐约有了不合理的猜想。
尹重“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公主待得太久了。”
听见尹重冷言逐客,我盯着他的脸,缓缓开口。
孙念辞“好。但……我要你送我回去。”
耳边水声潺潺,身侧的人却悄无声息。
孙念辞“大人是如何知道尹钧的?”
虽然在那座废殿祭奠有明显的指向性,但如尹重所说,尹钧是‘罪臣’,一般人不会即刻想到他。就算想到,也不会轻易说出。
可尹重对尹钧的态度很奇怪,有讽刺,却无避讳。
更别提,他对废殿如此熟悉。
尹重“公主还真是刨根问底。”
尹重闻言转过脸来,勾了勾唇,笑容凉薄。
孙念辞“不问到底,我今日又难以入睡。”
尹重“那便醒着吧。”
他嘴上冷硬,手下却轻柔将我拉开,避开擦过我脸侧的一树花枝。
花枝横伸在我们之间,他送了手,转而抬起花枝。花朵缀在他指间,柔和了他的面容。
一瞬间时光倒回,我仿佛看见尹钧站在对面,替我拨开花枝。
孙念辞“年年岁岁花相似……”
花叶后的目光倏然凝滞,接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啪'的一声折断了手上花枝,像是折断了那段横伸出来的过往。
被他折断的过往,却在当晚入了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