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我便看见师无弦放在茶案上的手。
那双手修长匀停,放在黑酸枝茶案上,更显修长如玉,很容易攫取来人的目光。
孙念辞“师公子,一个好消息,以后不会有刘将军之流来随意打扰你了。”
孙念辞“我已对外宣称,师公子是我的专属琴师。”
茶案上,他的手指紧了紧。
师无弦“公主为我思虑良多,可......我能为公主做什么?”
孙念辞“我只是不忍看白璧染暇,明珠蒙尘。”
他绷着的神色一松,倏然笑了一声。
师无弦“不忍看明珠蒙尘......公主,每个人都这么说。”
孙念辞“他们只是把你当做诸多装点门面的明珠之一。”
师无弦“那公主呢,公主把我当做什么样的明珠?”
我走到他跟前,准备坐下说话,却不小心扯到腿上的痛处——
孙念辞“嘶——咳咳!”
坐下后,我连忙喝茶作掩饰。地牢里甬道狭窄,这些伤正是不小心撞上障碍物才落下的。
孙念辞“嗯......不小心呛到了。”
他给我递来帕子。
师无弦“公主仔细些。”
我不知道他信了没有,从他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
师无弦“公主若不想回答,可先听我弹奏一曲——前日谱了新曲,公主听听看。”
我一番话被憋回来,又不敢多做解释,只好老实坐好,准备听他探亲弹琴。
他伸手来取放在我身侧的琴。
他手握琴首,手腕霜白,手背青筋迸起,我刚想帮忙,却——
孙念辞“啊!”
我没忍住痛呼,又赶紧收声。
方才他手不好施力,琴一歪便不轻不重地撞上了我的胳膊——这是又一处伤。
我试图再次转移他的注意力。
孙念辞“你的手怎么了,还没好么,可要找个大夫来看?”
琴已经被他安稳地放在桌上,他没有做声,安静地面向我。
他分明闭着眼睛,我却感觉那双眼早已看透一切。
孙念辞“咳,怎么不动了......”
师无弦“或许,该请大夫的不是我,是公主。”
他抬起左手,虚落在我左侧胳膊的伤处上方,隔空描摹了一会儿,又收回手。
他偏了偏头,语气有些压抑。
师无弦“地牢里的障碍物,对吗?”
孙念辞“师无弦......是我自己摔的,跟你没关系。”
他没有听进去,自顾自地说。
师无弦“那日我还暗中庆幸一路颇为顺利,可终究......”
他垂首自责道。
师无弦“公主因我的疏忽,添了不少伤。”
孙念辞“师无弦。”
他轻叹了一声,抬手捂住脸,声音也变得低哑。
师无弦“公主......不该救我。”
他的手按在脸上,手被脸上的黑绸衬得愈发霜白。
我挪下他捂着脸的手,将之爱惜地摆在琴弦上。
孙念辞“我不去救你,任由他们废了你的手,那以后我去哪儿听哪有一尘不染的琴声。”
孙念辞“由俭入奢易,出奢入俭难。师无弦,我的耳朵已经被你惯坏了。”
师无弦“我害你受伤的事实。”
我算是见识到了艺术家执着起来有多难缠,干脆赌气问他。
孙念辞“那你又要赶我走,然后一直躲着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苦么?”
孙念辞“我还没听说过,师公子有这样的癖好。”
我起身取了个东西握在手中,看向他。
孙念辞“你方才问,我把你当什么明珠,我现在告诉你。”
我看着他覆着黑绸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孙念辞“师无弦,你编纂了《琴谱录》,收录了近千年的琴谱,使大成的礼乐传承得以承启延续,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把你当成琴史上最孤高最耀眼的明珠——不论你的眼睛是否能看见。
他神色松动,显得有些茫然,像不知前路的小动物。
我不由得心软,说不出硬话,只想哄哄他。
我一手按着他的手腕,不许他收回手,另一只手放了个东西在他掌心。
孙念辞“你摸摸看,是什么?”
他摩挲两下,很快便分辨出来。
师无弦“是竹简。”
孙念辞“没错,你打开它,再摸摸看。”
他细长的手指轻巧地解开绳子,铺开竹简,用指尖去触碰竹简的刻面。
他认真地摸索着刻在竹简上的画,态度十分严谨,严谨到我有些脸红,恍惚间觉得他摸的不是画,而是......
过了一小会儿,他停住手,惊愕地问我。
师无弦“公主,这是、这是......”
我故意问他。
孙念辞“这是什么?”
他低头去“看”那副竹简画像,一抹温柔的笑意出现在他唇角,又飞快地消失。
师无弦“这是......你。”
我脑海里嗡得一声,似有火药被引炸。
孙念辞“什么啊......这是画像!”
他没有再回应,而是沉默着,继续一寸一寸仔细摸索着竹简剩余的部分。
我被带入了他的情景,脸上的热度逐渐散去。
过了许久,他的指尖终于停留在刻画的末尾——我的下颌处。
我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指蹭了蹭下巴,假装自然地问他。
孙念辞“怎么样,好不好看?”
他依旧没说话,沉默着,僵硬着。
其实我并非一定要从他口中听到那句好看,只是,现在的气氛让我不得不说些什么缓解......我单方面的尴尬。
于是我故作生气地问他。
孙念辞“就这么难回答么?是不是觉得我不好看?”
就在这时,忽然我的胳膊被碰了碰。
师无弦细凉的手摸索着,捉住了我的手。
他捉着我的手,碰到了他的眼睛。黑绸的触感足够细腻,却仍不如他的皮肤。
师无弦“这里。”
借着,他牵着我的手向下,碰到他的心口。
此时,他终于肯抬头面向我。
师无弦“还有这里。都觉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