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念辞“乌日乐!”
滚烫的空气扑面未来,四周腾起的烟尘让我难辨前路。
孙念辞“咳……能听到吗!”
我用尽全力推开殿门,一眼就看到了他。
祭司殿被火光映得明亮如白昼,而乌日乐,就跪坐在大殿中央。
他神情有些恍惚,就像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此刻又正在发生什么。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无辜而脆弱的样子。
孙念辞“乌日乐!!”
他抬头看向了我,可他的眼里只有一片死寂,仿佛被抽离了灵魂。
我只能不顾一切地冲进殿里,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像是怎么也走不尽。
顶着热浪与烟尘,我终于来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孙念辞“不要怕。”
这三个字如同雷击,令乌日乐身子一震。
他终于回过神来,双眸重新燃起了希冀的光芒。
然后他抓住了我的手。
乌日乐方才吸入了不少浓烟,有些体力不支,以至于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我身上。
他沉重的喘息裹挟着热气,一阵阵抚动着我的耳朵与脖颈,让我不免担心他的伤势。
我连扶带拽地将他带到火势未及的圣坛边,总算能喘上口气。
孙念辞“呼……这里应该是安全了。”
远处的山林火光冲天,嘈杂声不止,乌日乐被我扶着在祭台旁坐下,脸上身上都沾染了灰突突的尘烟。
谁能想到北昆那位‘不能有一丁点污秽近身’的大祭司,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孙念辞“你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跑?”
乌日乐一愣,思索了片刻,露出一丝带着苦涩的笑。
乌日乐“有一个瞬间我在想,也许死在大火里……”
乌日乐“就是我逃不脱的命运。”
惝恍的眼神,与年幼时他的双眸渐渐重叠。这句话太过沉重,令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孙念辞“……让我看看,你伤着哪儿了。”
我未等他回应便撩开了他的长袍,却再一次看到了触目惊心的疤痕——
那是在火焰中死过一次的烙印,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那一夜的痛苦。
我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疼,没敢抬头看他,只觉得乌日乐有一刻紧绷与躲闪,却终究松了劲儿。
孙念辞“还好,只是划伤,不严重。”
乌日乐“你为什么回来?”
我低头处理着他腿上新添的伤,动作尽量轻柔。
孙念辞“不管我们立场如何,也不管大祭司心里憋着多少种折磨我的法子……”
孙念辞“见死不救,总归让我心里别扭。”
乌日乐不知想起了什么,略微愣怔,随后哑然失笑。
乌日乐“你和那个人……还真是很像。”
孙念辞“谁?”
乌日乐“一位故交。”
乌日乐又安静下来,看着我为他包扎好伤口。
孙念辞“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你。”
孙念辞“也许是……你经历过的那些,总让我忍不住想拽你一把。”
乌日乐“呵……”
孙念辞“好了好了我知道,尊贵的萨姆库利不需要——”
乌日乐“除了我的姐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会这样跟我说话了。”
乌日乐的轻轻一笑让我以为他是在讥讽我的自作多情,可他眼里却只有认真与柔和。
乌日乐“我一步一步走上神坛,不管用什么方法,拔除多少阻碍,我只想复仇。”
乌日乐“我要让那些愚蠢而卑劣的人付出代价,经历难以想象的苦痛。”
乌日乐“可是,复仇带来的快感却丝毫不能消解我心里的恨。”
在我眼里絮絮说着话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凌驾众生的大祭司。
我内心有一丝悲悯,却无法认同他的所想所为。
孙念辞“你总是一手摆弄、推动着事态的发展,然后又像个旁观者一般享受地看戏……”
孙念辞“只不过是想用事实佐证你内心的愤怒和仇恨,然后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他看向我,并没有打断。
孙念辞“就像你一直以神的名义蛊惑人民,但我觉得,你比谁都更期盼神的存着。”
孙念辞“希望神会替你惩戒罪人,也希望神会宽宥你的行为。”
孙念辞“这样,你才能从那个你自己亲手建造的黑暗而冰冷的牢里走出来,才能抓住那一点熹微的光明。”
乌日乐看着我,坚冰一般的内心似有松动。
乌日乐“你一直善待恩塔,可他还是背叛了你,你所谓的光明到底在哪里?”
孙念辞“我从不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自私自利才是人啊……”
孙念辞“恩塔只是个孩子,他会害怕会恐慌,这再正常不过,更何况他是为了姐姐才这样做。”
孙念辞“至于恩塔的家人们,有时候人们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苟活,根本无暇去思虑旁人,即便是亲生骨肉。”
孙念辞“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们,他们可悲又可恨,根本不配得到你的原谅,但——”
孙念辞“我只是希望,不必等待神降临,你可以自己放过自己。”
乌日乐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夜色里的他,不知在想什么。
乌日乐“……你救了北昆的萨姆库利,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但只有一个。”
乌日乐“所以,想清楚了再说。”
当他再次开口,已经重新站在了神坛之上。
我并不怪他,这也许就是他不让自己满是裂痕的内心化作齑粉的唯一办法吧。
孙念辞“我想让你赦免那些被抓到审判之地的‘罪人’,还有……”
孙念辞“不要追究他们放火烧了神山的事情。”
乌日乐失笑,似乎猜到了我会这样说。
乌日乐“那你自己呢?”
孙念辞“你继续关着我也好,想杀了我也好,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无辜的人受我牵连而死。”
乌日乐深望着我,良久,从怀中拿出一块刻着月亮图案的玉牌。
乌日乐“把这个交给守卫,他们自会放你离开。”
孙念辞“……你要放了我?不是说只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我接过玉牌,可乌日乐不再看我,也不再说话。
走出去很远很远,我回过头去,看到他在月光之下,还在仰头看着那一尊姐姐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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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乌日乐所说,守卫见到那块玉牌便恭恭敬敬地放我离开了神山。
第二日我回到王城中,听闻月之女神要大赦天下,北昆百姓又将圣庙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孙念辞“那是……”
我站在风沙中,远远地看到了乌日乐骑在白色骆驼上,圣洁一如既往。
而在他左右接受着人们膜拜的,恩塔,和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