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奉渊）

那日我带人折返后，却怎么都找不到奉渊，一度以为他凶多吉少。

等终于找到他时，他就像此刻一样，双眸紧闭、面色苍白，昏迷不醒。

孙念辞“你要再不起来，可要罚俸了。”

夜色沉沉堆在窗外，我将烛火拨亮了一些，也照不暖他的面色。

孙念辞“我还欠你千金，你不要了吗？还是嫌少了？”

孙念辞“没关系，只要你醒来，要多少酬金，要什么奖赏，都可以商量。”

奉渊“......是吗......”

我蓦然顿住，借着并不明朗的光线看见他眼睫轻颤，缓缓掀开一条缝。

奉渊“公主大方......”

他彻底睁开眼，目光还很混沌，但嘴角已然扬起一道弧度。

压在心口的巨石轰然碎裂，我忙起身要去喊大夫，放在床侧的手却被他轻轻拉了一下。

奉渊“公主刚刚说，我要什么都可以？”

孙念辞“嗯，都可以。”

奉渊“那......能要公主吗？”

我正要点头，忽然意识到他说了什么，蓦然抬起眼来。

他的目光已经恢复清朗，此刻被烛火照着，灼灼发亮，含着某种期待。

奉渊“公主的嫁妆应该很值钱。”

他还是那个他，鬼门关前走一遭也改变不了。

我前一刻的震惊此刻归于沉寂，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有些无语。

孙念辞“因为钱？”

奉渊还没回话，门忽然被敲响，大夫推开了门。见奉渊醒来，他连药箱都没放就匆匆走了过来。

我起身准备出门，却听见身后传来奉渊低低的声音。

奉渊“当然也因为喜欢啊......”

孙念辞“什么？”

我莫名回头，刚撞上奉渊的眼神，正疑惑他委屈什么，就被大夫的身影隔开了视线。

天色深沉，云移月显，葛青就站在院子里，淡淡的月光洒了他一身。

葛青“大人醒了？”

我点点头，他紧皱的眉慢慢松开，简欧一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葛青“醒了就好，辛苦公主了。”

孙念辞“是你辛苦了。”

葛青“我是大人的幕僚，应该的。毕竟......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大人救了我。”

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不由得有了些兴趣。

孙念辞“他这么穷，你还跟着他？”

葛青“因为大人当时跟我说了一句话。”

葛青笑了笑，目光飘忽，像在回忆。

葛青“‘人穷不代表命就穷，钱可以赚，命也可以赚。’”

这像是奉渊会说的话，我倒不觉得意外。

孙念辞“......你也不容易。”

他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像是打定主意般缓缓开口。

葛青“山上的那盒口脂，是我放在那儿的。”

孙念辞“我知道。”

葛青“是......大人告诉公主的？”

孙念辞“他没说，是我猜到的。”

审讯山匪那日我怀疑放口脂的人就是凶手，但当时奉渊的回答很耐人寻味。

之后确认劫车的是红颜阁的人，他们以进货的名义将货物运送进城，我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进城的过所是谁开的？

答案显而易见。

葛青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会儿，才苦笑着点点头。

葛青“果然瞒不住。”

孙念辞“为什么要这么做？”

葛青抿紧唇，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

葛青“我也不想......但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劫了车。”

葛青“他们的过所是我开的，我虽然没参与，但害怕被牵连。因此......”

孙念辞“因此将一盒口脂扔在山上，觉得奉渊在剿匪之后便能结案，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是吗？”

葛青张了张嘴，哑声开口。

葛青“......是我糊涂。”

孙念辞“是糊涂。你真的以为你开过所谋利的事，奉渊完全不知道？”

孙念辞“葛先生，你辜负了我们的信任。”

他眼睛圆睁看着我，嘴唇微张，却仿佛忽然失了声，没说出一个字。

奉渊比我更早知道葛青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可他没提，我想他大概是希望葛青自己能担起这个责任。

但知道他重伤昏迷，躺在床上吊着一口气的时候，葛青都没有开口。

葛青“我......我对不起大人......”

葛青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声音颤抖。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眼房间，大夫出来了。

孙念辞“要进去看看吗？”

葛青“不了，我知道大人醒了就好，就不去添堵了。”

他神色愧疚，兀自沉默了半晌，忽而对我挤出一个笑容，深深鞠了一躬。

他保持这个姿势许久，才直起身，最后看了我片刻，转身走进了夜色。

我回到房中的时候，奉渊刚喝完药，正恹恹地靠在床头。

孙念辞“葛青走了。”

奉渊眼中似有微澜一现，很快又沉了下去。

奉渊“走了也好。”

他语气有些怅然，又有几分释然。在这件事上，两个人有了难以明说的默契。

我在床边坐下，见他抬头看着我，忽然想起刚刚葛青的话，便说与他听。

奉渊“哦，那句话啊，随便说说。”

奉渊“不过是小时候见过穷人家的孩子被当做物品交易。我知道那个滋味，所以不希望别人体会罢了。”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发问。

孙念辞“那你......”

奉渊“我？我也被卖过。”

他神情倦懒，语气随意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忽然想到红颜阁前葛青未尽的话，这就是他计较金钱的原因？

奉渊“公主怎么这么看着我？”

奉渊“能活到现在就是幸事，没有什么好可怜的，我反倒觉得我比很多人幸运得多。”

孙念辞“是，有后福。”

奉渊笑了，眉眼弯弯，冲淡了几分憔悴之色。

孙念辞“那......还要再聘请一位幕僚吗？”

他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伸手去够一旁浸湿的帕子，半侧的脸看不清神情。

孙念辞“想要什么样的？”

我顺手哪里过来递给他，他伸手接帕子，转脸看我，眸中映着烛火，泛着微光。

奉渊“想要......反过来给我发薪俸的人。公主觉得呢？”

我静静和他对视半晌，笑着抽回手，将帕子轻轻拍在他脸上。

孙念辞“我觉得，奉大人还没醒呢。”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帕子，没被帕子挡住的唇角却高高扬起——是一个阴霾散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