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陈齐错肩前行,城外夜阑更静,悄然无声。
平原易野,远山的脊线浑如层叠的海浪,在夜色中靡靡流荡,天地之间茫茫无际。
身侧的战马打了一声呼噜,陈齐无奈,抚了抚它的鼻子。
陈齐“之前的情报没错,白玉京已经乱套了。”
孙念辞“南沧自老国君过世后,也有几个继任。他们却不是短命无后,就是荒淫无度,统统难当大任。”
孙念辞“就算是走马观花一样地换国君,这几年南沧也都算稳定。”
孙念辞“怎么突然之间,局势急转直下?”
陈齐“难道是有人借端生事,在激化矛盾......?”
孙念辞“只是一个猜测。你这次回去,千万当心。”
陈齐“嗯,我会的。”
陈齐“我家与王室沾亲带故,我和我哥来大成,与二殿下也走得近。当初在晟宁......”
陈齐怕戳我伤心事,连忙改换了话头。
陈齐“我们陈家和高家本就不大对付,我早点回去,我哥不至于孤立无援。”
孙念辞“嗯,可惜......原本答应你,要和你一起去南沧的。”
陈齐沉默了片刻。战场上历练出的稳重与镇定,灭不去他眼中燃烧的别绪。
陈齐“我们会在南沧再见,一切都不会变。”
陈齐“等你到了白玉京,我准备一个惊喜给你。”
孙念辞“惊喜?”
陈齐没有回答,而是将一块令牌抛给我。触感冰凉,竟是白玉所制。
陈齐“这是白玉京的通行令牌,至于惊喜......到时你就知道了!”
陈齐翻身上马,不再流连。
陈齐策马而去的声影,没入幽深的黑暗之中,直到我再也看不见。
孙念辞“嗯。在白玉京......再会吧。”
回府路上,我一直在端详这块令牌。
南沧地狭人少,军事薄弱。但平平无奇的通行令用玉来做——他们是真的很有钱。
如果南沧之后都能为我所用,倒是破局的良机。
孙念辞“好多钱啊,感觉能把西穹和北昆打包买下来,在附赠一个海上花......”
我正在畅想一夜暴富、招兵买马、暴打韩侑、一统天下、迎娶美男......突然,庭院的方向传来一阵惊恐的嚎哭。
王珏“呜呜呜......救命......”
随从:“啊!来人!有人杀人啦!!呃——啊!”
怎么回事?刺客?红袍军潜入的探子?糟糕,王珏要是在这儿死了伤了,后面可就麻烦了......!
孙念辞“青魂!”
送别陈齐前,我将青魂留在了府内。当下也顾不得安危,我加速奔向庭院,抬起袖箭——
转过游廊一角,面前的狼藉让我大吃一惊。
青魂“公主,青魂在!”
青魂在是在,却正将王珏的随从双手反剪,毫不留情地摁在了地上。
随从不住地哀嚎,王珏则披着一床棉被,跌坐在台阶上,惶然无措地在左顾右盼。
孙念辞“......”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不过是王珏想要进我的屋子,被青魂拦在了门口。
孙念辞“明知道我不在,干嘛非要进屋?”
王珏“因为我想和姑姑睡觉!”
孙念辞“啊?”
王珏“我很害怕。在宫里时害怕,一路颠沛流离时也害怕。可是一见到姑姑,心里那种害怕就消失了。”
王珏“有了姑姑,我满心都是亲切的,欢喜的。好像只有在姑姑身边,我才会觉得安全......”
孙念辞“......知道了,你先进来吧。”
少年合衣,心满意足地躺在我的床上。有些毛躁的长发披散着,真像只大狗狗......
王珏“姑姑,你对我真好,我喜欢你!我们这样一见如故,是不是因为我们沾一点血亲?”
我留了一盏昏暗的灯火。随后合衣与王珏一内一外,面对面地躺下。
王珏“姑姑屋中的味道好香。一点也不像宫里那种冷冽刺鼻的昂贵熏香,很像在成为‘君上’之前......我家的味道。”
王珏“我家在远离白玉京的一座偏远村镇,那时很好,像在这里一样好。”
王珏“没有看似恭敬,却从不把我当真主子的宫人,也没有嘴上客气,却总是逼我做违心事的臣子。”
王珏“我听说,姑姑小时候也不在宫城里长大......你喜欢皇宫吗?”
孙念辞“谈不上喜欢,但是我的家人都在皇宫里。他们生在宫墙里,所以死也只能死在那里。”
王珏“我听说了晟宁的事。”
王珏“姑姑拥有凤凰,定是天命所归。那座皇宫,你还想回去吗?”
王珏“只要姑姑助我扳倒了高家,让我能够坐稳南沧的国君之位......从此南沧与姑姑,就是最紧密的盟友了。”
王珏“姑姑若想回去,我会助姑姑一臂之力的。”
宫中那种冷得刺鼻的熏香,人们心中时刻如履薄冰的恐惧,那其实都是权力的味道。
我也讨厌那种死墓一般的味道。
但无权无势之人,手无寸铁之人,一旦逆风而行,是无法与命运谈判的。
孙念辞“我当然会回去的。所以事成之后——”
孙念辞“南沧的岁贡、边境的矿铁开采之权、运河航路还有商贸通行,全部都要给我。”
王珏“可以。姑姑要什么都可以。”
我提的要求比大成还像强盗,他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孙念辞“那你呢?”
我虽仍与王珏面对面地侧躺着,说话时,连却即刻阴沉了几分。
孙念辞“你要的又是什么?孤身犯险,总不会是为了在我的床上,睡个安稳觉吧。”
王珏一愣。昏暗的烛火闪烁,令他的神情模糊不清。他攥紧了被子一角,眼中很快闪出湿漉漉的波光。
王珏“我只是想活着,姑姑!呜呜呜......”
王珏眼中噙泪,委屈地看着我。见我面冷不言,又讨好地拽了拽我的衣袖。
一个能与挟势弄权的世家周旋的小国君,真的会心无城府,毫无政治嗅觉吗?
王珏“姑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信我呢......”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我转而露出一个微笑,替他掖了掖被子。
孙念辞“罢了。就在刚才,我已经信了你......乖,不哭了。”
王珏这才委屈地点点头,又贴近了我一些。
一夜抵足而眠,同床异梦。
都城护卫:“不行。”
孙念辞“如假包换的通行令牌,为何不行?”
都城护卫:“不行。”
孙念辞“户牒你也看过,没问题。不信你问陈家......”
都城护卫:“不行。”
我扭头对王珏小声嘀咕了一句。
孙念辞“南沧用古川的傀儡人来守城?这么先进啊。他好像只会说‘不行’诶......”
王珏“......”
面前的护卫额头暴起了三根青筋,咬牙切齿。
都城护卫:“非白玉京户籍者,无人引见,不许入城。”
孙念辞“军爷,我们姐弟父母双亡来投奔远房亲戚,难道你忍心看我们孤苦无依风餐露宿饿死街头吗?”
都城护卫:“入城也行,但是要搜查你们的马车。”
乔装改扮,伪造户牒,之前还特意找陈齐要了假身份,就为了不动声色地潜入白玉京。
陈齐和陈修却都在城外练兵,一时无人接应。王珏那彰显身份的翡翠扳指就藏在车里,让他们搜出来,那还得了?
孙念辞“这不好吧军爷,我们是破落户,车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哎呦!哎呦哎呦——!”
城门处,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突然惊呼着向我冲过来,一把握住我的双手。
“大小姐,你可算到了!来,老奴这就接你们回府!”
王珏“你是?”
陈府管家:“老奴是陈家的管家呀!公子临走之前特意嘱咐了老奴,要将大小姐平安地接回府上。”
都城护卫:“哦?传言中那个陈家的未婚妻,就是姑娘你吗?”
都城护卫:“哎呀,真是冒犯了,请进请进......”
孙念辞“?”
王珏“?”
陈齐你......这算是哪门子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