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伤（千金裘）

河灯糊的纸很薄，稍不留神就容易戳破，我小心地护在怀里，天不助我，灵州下起了罕见的大雨。

我跟千金裘在回城的路上疯跑，快到府上时，他忽然把我拉住了。

我的身子转了半圈，撞进他怀里，我差点没保住河灯，还好千金裘及时控住了力道。

千金裘“嘘......有声音。”

千金裘虚空地圈住我，路旁的葡萄树上传来了一身窸窣声。

孙念辞“是你仇家？”

我瞬时变得警觉，挣开了千金裘的怀抱，挡到他面前，千金裘没有任何防备，被我推得接连往后退了两步。

千金裘“公主怎么比我还紧张？”

孙念辞“你有紧张的时候吗？”

我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孙念辞“有些亡命之徒的手段常人想都想不到，你不要把自己的命赌在别人的良心上。”

千金裘“是，公主所言极是。”

千金裘不紧不慢地应着我的话，看向树梢，嘴角浮起笑容。

千金裘“就是这个‘亡命之徒’看着有点可怜。”

我顺着他的视线向上望去，藤蔓上有一团灰白色的毛绒活物，一只鱼骨花纹小猫耷拉着八字脸，在大雨中瑟瑟发抖。

千金裘“公主急着回府吗？”

千金裘仰着脖子问我，我看了他一眼。

孙念辞“不急。”

千金裘“我们把它带下来吧。”

他说完，蹲下身，全然不顾华美的袍子下摆浸到了泥水里。

千金裘“上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孙念辞“你不是落枕了吗？”

千金裘“猫比较重要。”

我没有再客气，跨坐到他的肩膀上。

千金裘起身很快，我稳不住身子，他及时递出了手，我胡乱抓住了他的胳膊。

千金裘“够得到吗？”

他的另一只手虚空地护在我的腰际，没有触碰。

孙念辞“够得到。”

我安心下俩，对着那只小猫伸手，小猫却依旧瑟缩着，怯生生地望着我。

孙念辞“来，到我这来，乖......再往前一些......对，没事，不用害怕......我抓到了！”

我把猫抱到怀里，一时没坐稳，身子向后倾倒，千金裘赶忙拖住了我的腰。

他没急着放我下来，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

孙念辞“怎么了？”

千金裘“没，就是想到了小时候。”

千金裘“我家围墙外面也有颗葡萄树，野生的没人管，每年秋天藤上会结好多葡萄，我爹就会驮着我去剪下来。”

千金裘“我娘嘴上说，你爹的头发没几根了，别薅秃了，其实她早就准备好了网兜，就等着我剪好葡萄扔下去。”

千金裘蹲了下来，等我从他肩膀上跳下后，他站起身，伸手想摸我怀里的猫，小猫发出了尖锐的‘哧哧’声。

千金裘“既然它是从果树上被抱下来的，就叫果果吧。”

小猫对他张牙舞爪，千金裘只好悻悻地缩回手。

孙念辞“你的取名还是没有长进，你看它不喜欢了吧。”

千金裘“这不是名字的问题，公主可以自己来试一试。”

孙念辞“果果？”

我试着用这个名字叫了一声怀里的小猫，小猫呜咽了一声，亲昵地蹭着我。

千金裘“看吧，它就是不喜欢我罢了。”

千金裘又一次伸手凑近果果，果果抗拒得身子拧成了麻花，看着他屡战屡败还是好脾气的样子，我不由地问道。

孙念辞“方才听你说到你爹娘......小时候他们经常陪你玩吗？”

千金裘“嗯。”

千金裘很快回道。

千金裘“他们是能陪我疯闹的人。”

我忽然就明白了。

千金裘获得的爱虽然短暂，但因为足够，足以托举他从深渊里出来，还能把爱分给别人。

孙念辞“我府上不养猫，是因为这个。”

回到府上后，我轻轻拉开房间柜门，蒂蒂正在巢里头酣睡。

孙念辞“我怕猫会伤着它。”

千金裘“它怎么大白天的酒睡觉？”

孙念辞“不知道，我带着它游历的时候就发现了，它体力不太行，总是一副虚弱的样子，可能是还没长大吧......”

我话才说到一半，停在千金裘肩膀上的鑫鑫却突然精神了起来，扑棱着翅膀飞了下去。

鑫鑫：“啾啾——”

孙念辞“它想干嘛？”

蒂蒂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望着鑫鑫。

鑫鑫神气得抖了下翅膀，扭头用自己的喙梳理羽毛，‘咔嚓’一声，它啄了一下色泽最鲜艳的一根尾毛。

我跟千金裘都看呆了。

鑫鑫叼着羽毛，一步步靠近蒂蒂，殷勤地献上，蒂蒂只瞥了那根羽毛一眼，又倒头睡了过去。

千金裘“......呜呜呜呜......”

千金裘在一旁捂住嘴，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起赶紧安慰他。

孙念辞“你别哭啊！我猜他们不是一类鸟，所以才会这样。”

千金裘“哈哈哈哈哈哈......”

啜泣声变成了笑声，千金裘放下手，他干部就没哭，他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千金裘“我家鑫鑫居然对一只胖鸡开窍了！”

孙念辞“你！”

我想捂住千金裘的嘴，又想捂住蒂蒂的耳朵，手忙脚乱，结果谁都没捂住。

蒂蒂已经窜了起来，朝着千金裘扑了过去。

孙念辞“啊啊！”

千金裘像是早就料到会如此，熟练地侧身，躲过了蒂蒂的袭击，蒂蒂在空中盘旋了一个圈，对他径直俯冲下来......

一场混战结束。

千金裘被蒂蒂轰出了门，坐到了檐廊下，鑫鑫也没好到哪里去，它独自矗立在雨中，喙上还叼着自己的羽毛。

千金裘正在整理被蒂蒂啄散的发髻，他试了很多种方法，还是梳不好，也就作罢了。

孙念辞“你这么不招动物待见，鑫鑫还愿意跟着你也是神奇。”

千金裘“它是我从鸟蛋开始孵出来的，刚会飞那会儿天天啄我，那个时候我都不能梳发髻，反正会被它啄散。”

千金裘“后来我专门托人配了好几种鸟食贿赂它，现在算是能好好相处了。”

孙念辞“怪不得刚才你被啄的时候躲得这么熟练......”

千金裘“我倒还好，鑫鑫受得情伤不浅。”

我望着鑫鑫凄惨的背影，把双手放在嘴边扩音。

孙念辞“鑫鑫！别难过啦！”

站在雨里的小鸟好似听到了我们说话，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豆豆眼里盛满了悲伤。

啪嗒——羽毛掉进了小水塘里。

鑫鑫：“啾啾啾啾......”

鑫鑫一路飞扑到了千金裘的怀里，把小脑袋埋进了他毛茸茸的衣领。

千金裘“没事了，长大就是要经历这些的。”

千金裘摸了摸鑫鑫项颈的羽毛，头靠了过去，跟鑫鑫贴在了一起。

看着他与小鸟相依的可怜模样，我不由地想笑，笑了一阵，眼前却忽然变得朦胧，太阳穴也散发出了阵阵疼痛。

直到千金裘的手指从我脸颊轻拂过，我才回过神来。

千金裘“脸怎么这么红？”

孙念辞“是吗？”

千金裘“不会是淋雨感了风寒吧。”

孙念辞“你不要咒我......”

我的身子向后仰，躲开了他的手，退回到了安全的距离，千金裘也随之缩回了手。

檐廊的雨滴连成了串，在我们面前落下。

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就好像他的手指在我脸颊停留的片刻只是一个误触。

这场雨根本就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半夜我起了高烧，五脏六腑像被淬炼完又甩进冰水里，反反复复。我强撑着意志，叫了侍女去熬汤药。

等待的时候我陷入了梦境，梦境里我回到了地下迷宫，那些熟悉的面庞出现在了我的身侧，他们生前的模样，死时的模样都无比清晰。

我从他们中间走过，我开始奔跑，想要逃离，迷宫却没有尽头，无限延伸着......

侍女：“公主？公主......”

有人叫醒了我，侍女端着汤药站在床榻边，正忧心地看着我。

梦里的一切在消失，我很快变得冷静，起身将汤药喝了。

侍女：“我方才遇到了千公子，他说等下想见公主，要叫他过来吗？”

孙念辞“......他昨晚不是没睡好吗？不用劳烦他。”

侍女：“是。”

孙念辞“等下就不用进来了，我要睡了。”

侍女：“是。”

侍女退了出去，我靠着床榻闭目养神，门外有了一些声响，在大雨中听得并不真切。

侍女：“......公主已经睡了。”

我听到了侍女的声音，一个人影投在了门上，那人什么都没说，下一瞬，房门被猝不及防地推开。

我来不及装睡，连被子也只盖了一半，就这样被抓了个正着。

来的人是千金裘，他已经换了寝衣，发冠拆了一半，像是准备就寝又中途放弃了的样子。

千金裘“傍晚那会儿就觉得不对劲。”

他用手扶着门，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声音。

千金裘“发烧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把身后的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