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裘说的话和做的事,不能叠加起来一起看,他的话经常骑着千里马在前头奔跑,脑子却在后面猛追。
而他的行为呢,早就劈叉到了另一条路上。
千金裘“我昨晚梦到公主了。”
早膳刚端上桌,千金裘就从外头走了进来,头发边翘着的意思弧度让他的精致外形有些一些松弛。
孙念辞“我们不会在梦里吵架了吧?”
千金裘“那倒没有。”
千金裘在桌边坐下,捧起茶杯,神情凝重。
千金裘“我们......在梦里打架了。”
端菜的小厮侍女们的动作都稍有停顿,但所有人都保持了静默。
我缓缓吐出两字。
孙念辞“细说。”
千金裘却不说了,他小幅度地扭着脖子,眉头因为痛处而皱起,随后他就抬起维持着僵直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
孙念辞“你不会是......”
千金裘“不知道是不是跟公主梦里打架的缘故,我睡落枕了。”
千金裘回答得坦坦荡荡。
孙念辞“应该是被褥和枕头欠佳吧。”
我故意没接他的话茬。
孙念辞“等下你缺什么需要什么,就自个儿出去备齐,本公主的寒舍什么都灭有,委屈了你。”
千金裘“我痛到四肢僵硬不能动,连着胸口都疼,公主不陪我?”
孙念辞“我今日还有好几件事要忙,实在是没空。”
千金裘“好吧。”
千金裘没有多说什么,他安静地吃了会儿菜,又说。
千金裘“我右眼的下面为什么红红的?”
我心虚,没吭声。
千金裘“我们不会真打架了吧?”
千金裘用食指关节蹭了下脸颊,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答案。
千金裘“也不是,公主不会对我这么温柔。”
我放下了筷子。
孙念辞“给你一个机会,再重说一遍。”
千金裘“自从知道我是百晓阁的人之后,公主就对我冷淡了。”
在桌边的小厮侍女们神情复杂,我看出了他们的不自然,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千金裘“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千金裘还没察觉到任何不妥,待屋里没人后,我严肃问他。
孙念辞“百晓阁的事,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千金裘“我的人都已经在公主府上了,我信任公主,自然是可以随便说。”
千金裘的话挑不出刺,反倒让我觉得后悔,说好的不提百晓阁,破戒的人总是我。
到了傍晚,我终于处理完佳人坊的事务,独自在庭院看书,陪着千金裘出门的家丁却在庭院打扫,我赶紧叫住了他。
孙念辞“千金裘呢,还没回来吗?”
家丁:“家主说不喜欢逛街边上还跟着一群人,等下自己会回来。”
孙念辞“哦......”
我又低头翻了张书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又过了会儿,我把书放下,起身快步走出了宅邸。
千金裘是路痴!他能自己回来除非是上仙显灵!
灵州的街市说大不大,说下也不小,想要在闹市寻找千金裘不是一件易事。
我在街市徘徊许久,始终没有看到千金裘的身影。
百姓甲:“那位公子是谁呀?气度不凡,看着不像一般人。”
路人的话牵回了我的思绪,我抬头一看,千金裘就坐在茶楼的二楼。
他在露台边挑了个好位置,仰头望着天空,看着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过往路人时不时被他深沉的姿态吸引,发出阵阵议论。
我快步进了茶楼,上到二楼,在他面前坐下。
孙念辞“来晚了,你逛得怎样了?”
千金裘“公主......”
孙念辞“嗯。”
千金裘“公主,这天看着要下雨。”
孙念辞“......”
我一下站了起来。
孙念辞“这样吧,等下你要是迷路了,就一路问人回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千金裘终于不逗我了,他扯住了我衣袖的一角,无比真诚地望着我。
千金裘“我是真迷路了。”
我反握住他的衣袖,将他从椅子扯了起来。
孙念辞“你到底还想不想逛街?”
千金裘“哈哈哈......刚才不是很想,现在非常想了。”
千金裘捏着我的衣袖晃了晃。
千金裘“公主既然来了,最好是负责到底,那些‘我有事我没空’的说辞,我不想再听了。”
他垂着眉,笑容里多了不少祈求的意味,像只落单小狗。我定定地看着他,松手,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
孙念辞“话我已经说了,你想不想听随意,还想逛街就赶紧跟上。”
千金裘听罢,粲然一笑,乖巧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千金裘“话说这条街上的买卖,跟晟宁城都快差不多了。”
千金裘跟着我离开茶楼,在街市上继续闲逛起来。
孙念辞“灵州常年干旱往年的收成不佳,今年不知怎的下了好几场雨,地里的作物才得以大丰收。”
千金裘“我以前到过灵州,那个时候还不是现在的模样。”
孙念辞“哦?你以前来过?”
千金裘“灵州毗邻北昆,千家的商队很早就开始从沙漠上走商路了。”
千金裘“想着顺路布局一下灵州的商铺时,发现公主已经抢占先机了。”
孙念辞“你现在想布局也不迟,就是得多给我一点好处。”
我停在一处北昆商货的铺子前,这批货物正是千金裘的商队运进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千金裘的生意就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孙念辞“世道衰败,青松也会落色,我拥有的所剩无几,钱很重要。”
千金裘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千金裘“钱能解决很多事情。”
孙念辞“只是有钱还不够。”
千金裘“公主还想要什么?”
孙念辞“要有权,要有兵,要天时地利还要人和,我需要的东西还有很多。”
千金裘“公主的野心不小。”
孙念辞“彼此彼此,既然你愿意加入百晓阁,也必然不只是满足于经商赚钱。”
千金裘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睁大的眼睛露出微微的讶异。
孙念辞“什么时候我们的野心冲突了,千金裘,我不会念及旧情。”
千金裘并没有露出手上的神情,瞳色反倒变得更为透亮。
千金裘“没想到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竟变得这般无情了。”
孙念辞“谁知道我们的相遇是不是你的处心积虑。”
我没有被他的话带跑。
孙念辞“我已经付出不少代价了,不会允许自己再错一步......”
说着说着,我的视线越过千金裘的肩膀,千金裘注意到了我的分神,转过了身。
街边立着一只货郎的架子,上面挂满了四方形的河灯,来往路人纷纷停留,不一会儿,架子上的河灯就所剩无几了。
千金裘“买河灯的人这么多,是到了什么节日吗?”
孙念辞“灵州的逢灯节......”
我望着那些河灯,平静如湖面的心里莫名泛起了波纹。
孙念辞“这是灵州的习俗,水路能连接两个世界。”
孙念辞“留在这个世上的人写上自己的名字,供灯到水里,可以点亮幽暗的水路,普渡逝去的亲人。”
千金裘饶有兴致地听着我讲着那些习俗,末了,他看向我。
千金裘“不买一只吗?”
孙念辞“我......不需要河灯。”
千金裘“公主不过这里的习俗?”
孙念辞“从晟宁离开之后,我就不祭奠亲人了。”
听我这么说,千金裘收敛了笑容,转而神情变得认真。
千金裘“跟他们说说话也行。”
孙念辞“我......不知道应该跟他们说什么......”
人情不断从我们周身来回穿梭而过,叫卖声,谈话声,笑声哭声,我们像是站在了透明的罩子里,与那些声响隔开了。
千金裘沉吟片刻,随后他穿过人流,走到货郎的架子前,挑了一只河灯,捧在手上,转了一圈,将河灯前前后后看了个遍。
千金裘“老板,给我这只河灯。”
他付了钱回来,把河灯递到我的手上。
千金裘“这只河灯最好看,不供河灯摆着玩也不错。”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河灯,这只河灯没有什么特别的,架子上还有好多一个式样的灯。
千金裘说它最好看,那就最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