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

看着婉莹眼角眉梢都浸着蜜糖似的笑意，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这场储位之争波谲云诡，刀剑从来都藏在暗处，我这条命说不准哪天就交代了，能亲眼见她得此安稳，也算没白费当初护着她的心思

不过眼下手里还算有些权柄，总得给身边这些心善的人多铺些路。正想着，我忽然记起她那位夫君，便开口问：“对了，李良呢？”

婉莹抿着唇笑，眼尾都带着温柔：“他呀，准是又窝在偏房捣鼓那些稀奇物件了。平日里帮邻里做完活计，余下的功夫不是陪着我，就是跟那些木头铁块较劲，弄出来的东西有些我瞧着都新鲜。”

“哦？”我来了兴致，挑眉道，“走，去瞧瞧。”心里却暗笑，当初见他时闷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结了婚难不成还转了性子？别是依旧木头一块，连句软话都不会说。

还没走到偏房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铁与铁相击的脆响混着木头被凿打的闷响，热闹得很。这是在打铁？我愈发好奇，脚步也快了几分。

掀开门帘进去，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了愣。

只见屋中央的木架上，架着个从未见过的物件：一根碗口粗的硬木做了主干，前头嵌着块磨得发亮的弧形铁板，边缘还闪着寒光，后头分岔出两根长杆，杆上缠着结实的藤条，地上还散落着几张画满歪扭线条的草纸。李良正蹲在旁边，手里抡着小锤，一下下敲打着铁板边缘，火星子溅在地上，像落了满地碎星子。

这造型……说像锄头又多了两根长杆，说像犁耙却又精巧许多，真是闻所未闻。我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就是古人的智慧吗？寻常人眼里的奇技淫巧，说不定藏着大用处呢

只见李良面前的木架上，固定着一个弯弯的铁犁头，后头连着两根长木杆，杆尾还缠着几圈粗麻绳。方才那乒乓声，正是他用锤子敲打犁头边缘，想把刃口磨得更锋利些

“这铁头比寻常锄头沉，却能顺着劲儿往土里扎，”李良用袖子抹了把汗，指着木杆中间的横木，“两个人在前头拉麻绳，一人在后头扶着这横木往前推，挖起来比单用锄头快一倍还多。”

我绕着那物件转了半圈，忽然眼睛一亮——这东西虽看着简陋，却像极了简化版的犁！只是寻常犁是用牛拉，他改成了人力，倒更适合小范围挖掘

“若是把木杆再加长些，让更多人能一起拉，”我蹲下身看那犁头，“是不是能挖得更深、更快？比如……挖水渠？”

李良愣了愣，随即拍了下大腿：“太子妃说得是！我只想着给婉莹种花方便，倒没往大处想。若是挖水渠，这铁头定能破开板结的土地，比壮丁们用铁锹刨可省力多了！”

婉莹这时也凑过来，轻轻摸着犁头：“前些日子看邻村为了引水，壮丁们手都磨破了，若是有这东西……”

我看着两人眼里的光，心里踏实了不少。旱灾的苗头已现，这不起眼的物件，说不定真能在半年后派上大用场

“这样啊，原来是打算种花啊。”我望着那新奇物件，笑意更深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倒被你琢磨出个好东西！不过看到你俩这般和睦，我打心底里高兴。这次来也没带什么稀罕物，一点小意思已放在厅堂了”

“多谢太子妃！”两人齐齐躬身，眼看就要屈膝跪下

“哎，你们……别这样。”我忙抬手去拦，指尖刚触到江瑶的衣袖，却见她身子轻轻晃了晃，脸色也白了几分

“没事……”她强撑着笑了笑，手却下意识按在了小腹上

“怎么了？”我心头一紧，忙扶住她的胳膊，眉头也拧了起来，“可是身子不舒服？若是不妥，我这就传太医来给你瞧瞧”

李良在一旁脸涨得通红，耳根子都泛着赤霞，双手在身侧攥得紧紧的，嘴唇嗫嚅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不……不是的，太子妃……是……是江瑶她……有身孕了”

“不是！什么？”我惊得后退半步，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帕子都差点掉在地上，“真的？”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惊雷炸开。我知道这时代的姑娘家成婚早、生育早，可江瑶才十九啊——在现代，这分明还是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年纪，怎么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惊又乱，还有点说不出的酸涩

“那……那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拉住江瑶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语气里带着点嗔怪，更多的却是急

江瑶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是沾了晨露的桃花。她轻轻抽回手，抚着小腹，声音柔得像春日的风：“原是想着，刚查出来时胎气还不稳，前阵子总爱犯困，吃什么都没胃口，动不动就恶心，怕让你跟着挂心”

她顿了顿，抬眼望我时，眸子里盛着细碎的光：“再者，这本是寻常人家的寻常事，哪敢动不动就扰了太子妃。你身在高位，烦心事本就多，我们……我们只盼着能安安稳稳的，等过些时日胎像稳了，再给你报喜呢”

李良在一旁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搬过竹凳：“是呢是呢，她总说，怕你知道了又要费心照料，我们……我们自己能应付的”

我看着江瑶微微隆起的小腹，又看看李良那副既紧张又欢喜、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模样，心里的惊乱渐渐被一股温热的暖流取代。方才还觉得十九岁太早，可此刻看她眉眼间那藏不住的温柔与期盼，倒忽然懂了——这时代的安稳，本就藏在柴米油盐的烟火里，藏在这悄然滋长的新生命里

“傻丫头。”我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鬓，眼眶竟有些发热，“这哪里是寻常事？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说着，我拉她坐下，又瞪了李良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快给你老…夫人倒杯温水来！仔细渴着了”

李良“哎”了一声，慌里慌张地跑去倒水，脚步都带着雀跃。江瑶望着他的背影，抿着唇笑，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蜜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鼻尖更酸了。这场暗无天日的争斗里，总有些东西是刀光剑影砍不断的——是柴米油盐里的牵挂，是笨拙却真诚的呵护，是这小小偏院里悄然滋长的新生命

“等着，”我笑着抹了把眼角，“回头我让御膳房把那些安胎的方子抄来，再让太医院送些稳妥的药材。还有，这院子太小，回头我让人来拾掇拾掇，给你俩换个宽敞些的，院里再种满你喜欢的花草，正好让李良用他这新玩意儿给你翻土”

江瑶眼圈也红了，攥着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太子妃……这太不和乎规矩了……”

“规什么规，”我刮了下她的鼻尖，语气轻快却笃定，“你们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将来孩子生下来，我还要做他的干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