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水的深灰绒布，把成都的热意裹得愈发黏糊。训练馆的灯却亮如白昼，男双女双的队员们还在球台间腾挪，球拍撞击乒乓球的脆响“嗒嗒”不断，混着教练们的喊声——“张继科，反手再顶实点！”“丁宁，侧身脚步快半拍！”在空旷的场馆里撞出回声。
宋钰抱着瓶冰镇可乐，靠在球员休息区的铁栏杆上，可乐瓶外壁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手腕上洇出一小片凉。她看着场中央马龙和张继科练接发球，马龙的正手摆短像黏在台面上，球刚过网就猛地坠下去，张继科弓着腰，反手拧拉的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白色的球影在灯光下拉出细碎的光带。
“你看樊振东那下，跟早上教你对付佐藤的节奏，是不是一个模子刻的？”王曼昱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她正低头刷着手机，屏幕光照亮她嘴角的笑，“故意放慢手腕那下，跟你说‘别急’时一个样。”
宋钰抬眼，樊振东正和许昕练多拍相持。他穿着件深蓝色运动服，后背已经洇出深色的汗渍，却刻意收着往日的猛劲，手腕转动的幅度小了半分，把球稳稳送向许昕的反手小三角。许昕的直板横打像条灵活的蛇，手腕一翻就把球兜回来。不知怎的，樊振东忽然往休息区瞥了一眼，视线扫过栏杆时顿了半秒，正好撞上宋钰的目光。他嘴角飞快地勾了勾，像偷吃到糖的小孩，又立刻转回去继续挥拍，耳根却悄悄泛起层薄红，被灯光照得很明显。
“啧，”王曼昱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运动服的布料蹭过皮肤，带着点热，“这眼神，黏得能拉丝了。”
宋钰把可乐往她怀里一塞，瓶身的冰碴硌得王曼昱“嘶”了一声。“去你的，”她转身就走，运动鞋碾过地板的“沙沙”声里藏着点慌，“我去买冰棍，绿豆沙的，要不要？”路过女双训练区时，丁宁和刘诗雯正练侧身抢拉，丁宁的马尾辫随着动作甩得厉害，发绳上的小红花晃来晃去；刘诗雯的运动服领口沾着片汗湿的痕迹，却依旧笑得明亮，正手爆冲时，球拍的胶皮摩擦空气发出“噌”的轻响，球像道白闪电撞在对方球台。宋钰放慢脚步，听见丁宁喊：“再来！就刚才那角度！”刘诗雯应声回了个更刁的直线，两人击掌时，手掌相碰的“啪”声脆得像咬碎冰碴。
小卖部的冰柜“哐当”一声被拉开，冷气“呼”地涌出来，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宋钰捡了两支绿豆沙冰棍，包装袋上还凝着白霜。往回走时，正撞见樊振东和许昕暂停休息，两人都捧着水瓶猛灌，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樊振东的目光越过许昕的肩膀，落在她手里的冰棍袋上，喉结又动了动，像在咽口水。
宋钰故意把冰棍往身后藏了藏，径直走向王曼昱，把一支塞进她手里。“喏，你的。”转身要走时，却“不小心”手一松，另一支冰棍“啪嗒”掉在樊振东脚边，包装袋磕在地板上，发出轻响。
“哎呀。”她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包装袋，就撞上另一道温热的指腹。樊振东也在捡，两人的手在半空碰了下，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给你的。”宋钰把冰棍往他手里一塞，声音有点闷，转身就往休息区走，听见身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像冰镇汽水被猛地拧开，“嗤”地冒起一串甜泡。
第二天的男双女双决赛，场馆里坐满了观众，加油声浪差点掀翻屋顶。宋钰和王曼昱坐在球员席前排，手里捏着红色的加油棒，棒上的塑料珠子“哗啦”响。女双决赛率先开打，丁宁/刘诗雯对战日本组合，对方的防守像堵密不透风的墙，丁宁的正手快带屡屡被挡回来。打到第三局8平，刘诗雯突然一个侧身，把球送向对方的反手大角，日本选手扑过去时脚底下打了个趔趄。丁宁立刻转身和她击掌，两人手掌相碰的瞬间，宋钰看见她们眼里的光——那是一起练了无数个清晨，磨出来的不用说话的默契。
男双决赛更像场“神仙打架”。马龙/张继科对樊振东/许昕，球台两端的白色身影快得像风。樊振东的暴力正手“嘭”地砸在球台，震得网子都在颤；许昕的中远台弧圈像道彩虹，总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把球兜回来。马龙的小球控制细得像针尖，张继科的反手拧拉带着股狠劲，球擦着边线飞过去时，看台上的惊呼能掀翻屋顶。
打到第四局12平，樊振东突然变了节奏，在多拍相持中故意放慢半拍，等马龙重心前移的刹那，正手爆冲斜线，球像颗小炮弹砸在对方球台的死角。许昕“嗷”地喊了一声，扑过来和他撞肩，两人的运动服撞在一起，发出“嘭”的闷响，汗水都溅到了彼此脸上。
宋钰攥着加油棒的手心全是汗，塑料棒被捏得有点变形。身旁的王曼昱比她还激动，加油棒挥得“呼呼”响，喊得嗓子都有点哑：“漂亮！樊振东这球绝了！”
最后一分落地时，马龙/张继科以3:2险胜。樊振东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却笑着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马龙的后背，掌心的汗蹭在对方的运动服上，晕出一小片深色。他脖子上挂着银牌，奖牌边缘的棱角硌着锁骨，眼里却亮得很，没有沮丧，只有对强者的敬意，像他小时候输了球，却非要缠着省队教练再打十球时的样子。
颁奖仪式结束后，队员们聚在场边的休息区。丁宁把女双金牌摘下来，往宋钰脖子上一挂，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吓得她一缩脖子。“带着沾沾喜气，”丁宁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下次双打给你报上，让你也尝尝这分量。”
宋钰刚要摘下来，手腕就被樊振东按住了。他的掌心带着汗，有点烫，“别摘，”他脖子上的银牌晃来晃去，蹭着深蓝色运动服，“让她多戴会儿，省得总羡慕我们有双打奖牌。”
“谁羡慕了？”宋钰伸手去拧他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很长，指尖带着练球磨出的薄茧，轻轻蹭过她的掌心，像羽毛扫过似的痒。
阳光透过场馆的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了层金边。王曼昱在旁边举着手机拍照，嘴里喊着“别动，这张能当屏保”，张继科在后面起哄“樊振东你手别抖啊”，丁宁笑着往他们中间塞了瓶冰镇汽水，“嘭”的一声，气泡涌出来，溅在两人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点甜。
宋钰忽然觉得，这比赢了比赛还让人心里发暖——身边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手里是藏着默契的温度，连空气里都飘着冰镇汽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的，独属于夏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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