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瑄看着肖恩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惨白的脸庞, 忽然问道:“当沈重围住小院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上杉虎营救你的行动一直都在锦衣卫的算计之中,你为什么还要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扮伤员,辛苦无比地往城外奔,明知道会有高手等着你,明知道接应你的人们早就被清除了。”
肖恩看着她忽然尖声笑了起来:“也许只是顺着那些人的意思,为了诱你出来,好让你给我陪葬。”
范瑄耸耸肩说道:“说点儿正经的吧。”
肖恩的目光像是跨越障碍物一般轻松地越过了季明溪的肩膀,投向了幽静的深谷之中,此时太阳越来越烈,石壁前方的云雾终于渐渐散开,可以看见遥遥前方的那面山壁如破裂了的黄色镜子一 般,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嗯,我被关的久了,所以.… 就算死,也不想死在牢里。”肖恩如是说。
范瑄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发现对面的山壁光滑无比,偶有缝隙像闪电的纹路一般四散裂开, 要隔着老远,才能有一株顽强无比的小树生长出来,展露着可怜却又可敬的绿色。
“此处黄山青树,下有绿水白雾,正是一座好坟。”
山谷里的阳光似乎变成了一种实质的存在,照拂所至,云雾如同被桨扰乱过的碧波一般四向荡漾。大部分的雾气散了,还有些如烟如缕的气息带留在绝壁之前,在那些零落无比的青青小树间穿行着。
小石洞的上方略微突出一些,对面的山崖隔着极远,离谷底也极远,隐隐听见山谷下方传来的声音,想来上京锦衣卫们这时候正在谷底搜寻自己二人的尸体。
山风微作,肖恩惨白苍老的脸皮微微抖了一下,老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随时可能死去,外面的太阳似乎无法传递一丝温度到这个强行挣到青山赴死的老人身体中。
范瑄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直接塞进肖恩嘴里:“救不了你的命,但是能让你走的不那么痛苦。”
肖恩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姑娘,突然笑了起来,然后轻声开口:“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
“那你…究竟……咳咳……又是谁?”黑夜中,肖恩的双眼直愣愣看着范瑄,就像两把利剑一般。
范瑄轻笑一声: “我?”
片刻沉默之后,她开口说道: “我是叶轻眉的女儿。”
天光渐明。
范瑄望着肖恩,轻声说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的吗?”
肖恩只是带着一丝怪异的神色看着她,半晌之后才喘息着说道:“你是…她的女儿?”
范瑄点点头,笑了笑:“不然我们两个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
肖恩剧烈地咳了两声,震出了心脉里最后的那几滴血,似哭似笑般说道:“难怪你知道这么多事情。”
临死前的老人终于将整件事情看的有些清楚了,喘息着说道:“看来这山洞应该是困不住你的。”
“我也没有把自己陷入死地的习惯。”
肖恩忽然死死地盯住她的双眼,说道:“如果你想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去神庙。"
范瑄满脸平静,没有回答他。
肖恩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范瑄身后的绝壁黄谷之中,眉头微皱,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老人轻声喘息说道:“我以前总以为自己是个不怕死的狠人,只是寻求自由罢了,如今死亡近在眼前,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是怕死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怕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范瑄看了垂死的肖恩一眼,轻声说道:“不过……死亡也许并不是终结,也许你会去到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绝壁外的天光依然黯淡,但透过山谷间弥漫的雾气,却显现出一种圣洁的光芒,这道光芒柔柔映在肖恩那张枯老的面容上, 让这位手上染着无数鲜血,后半生却孤单凄惨的密探头领无由生出了一股解脱的感觉。
“澹州应该没有那两株枣树吧?”
这是肖恩在这个世界上问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