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初遇

十七岁的盛夏，宛如吸足了湿润气息的海绵，沉甸甸地压迫着心胸，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能嗅到那股挥之不去的霉湿气息。六月的雨，将整个南方小镇浸泡得肿胀不堪，就连教学楼走廊的墙壁也仿佛不堪重负，鼓胀得仿佛随时会迸裂开来，释放出积聚已久的浊水。林微言怀抱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五年中考三年模拟》，急匆匆地奔向教室，塑料封面因汗水而变得滑腻无比，书角随着她的步伐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肋骨，宛如笨拙的鼓点。当她踏入积水潭的一刹那，泥水如同被惊醒的蛟龙，猛地蹿上了她那双洁白无瑕的帆布鞋，将鞋面点缀成了一朵浑浊之花。

“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她慌忙抬头，额前的碎发被雨水粘连成一缕缕，紧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她的视线先是迷失在雨幕中的斑驳光影中，随后才渐渐聚焦到那双眼睛——宛如两汪被雨水搅乱的深邃湖泊，睫毛上栖息的雨珠轻轻颤动，随后滚落而下，犹如潭中游弋的透明精灵。男生微微佝偻着背脊，黑伞倾斜向她这边，自己左肩的校服已被雨水浸染成深色，雨水顺着锁骨凹槽流淌而下，在腰间汇聚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他紧绷而坚毅的下巴线条。

“没事。”陈砚声的声音仿佛经过雨水的洗礼，变得清澈而略带晨间未散的沙哑。他将伞轻轻递向她怀中，指腹不经意间掠过她的手背，带来一丝如同井底捞出的月光般的凉意。转身之际，书包侧袋中露出一截黑色钢笔，笔帽上的银色纹路在雨幕中一闪而过，宛如一条小鱼潜入深邃水域。林微言呆立原地，直到他的身影被雨幕吞噬，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已盖过了雨声，震耳欲聋。

晚自习的铃声在七点准时响起，宛如一把钝器割裂了黏稠的夜色。雨势虽未停歇，却已从倾盆大雨转为细密的雨丝，缝补着教学楼与天空之间的裂痕。林微言将伞倚靠在课桌旁，伞骨上挂着未落的水珠，一滴一滴坠落，在水泥地面上形成小小的涟漪，宛如被稀释的墨渍。她偷偷望向斜前方——陈砚声正低头沉浸在数学题海中，额前的碎发垂落，在作业本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的左手搭在桌沿，手腕上残留着未干的雨水，顺着青色的血管缓缓滑落，最终消失在卷起的袖口之中。中性笔在他指间灵活翻转，食指第二节的浅茧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透明，宛如一片被阳光晒薄的蝉翼。

后桌的女生们窃窃私语，传递着纸条，议论着下午刚结束的篮球赛。

“最后那个三分球简直太绝了！”

“陈砚声下场时脸红得像鹌鹑，被大家围着哈哈哈……”

林微言的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个小洞，宛如被雨打穿的荷叶。她回想起上周体育课，自己躲在香樟树后偷偷观看男生们投篮——少年跃起时，校服下摆随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一截冷白如玉的肌肤，宛如一道锐利的闪电划破了她的视线。那天阳光明媚，树影婆娑，在他脸上摇曳生姿，让她整节数学课都心不在焉，最终被老师扔来的粉笔头砸中了眉心。

次日早自习，林微言将那把折成方块的伞轻轻放在他的桌角，旁边附着一张淡蓝色的便签：“谢谢。——林微言”。最后一笔的“言”字被她反复描摹了三遍，墨迹晕开了一小片，宛如未干的泪痕。整个上午，她都不敢往那边看，直到午休铃响才假装去饮水机接水，经过他座位时瞥见那张便签被夹在物理课本的扉页中，与一张泛黄的公交卡紧紧相依。

午休归来，她发现自己的保温杯里已经装满了温水，水面漂浮着两片薄薄的柠檬片，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桌垫上留下淡淡的水痕。她抬头时，正好看见陈砚声从饮水机旁走开，校服后领上沾着一片未摘干净的银杏叶，金黄的叶脉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露。他走得很慢，仿佛在等待什么人追上来，可当她真的迈出步伐时，他又突然加快了脚步，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那里的窗户正对着操场，风轻轻摇曳着香樟树上的雨珠，它们纷纷砸落在窗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宛如谁在悄悄地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