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声离开的那天,又是一个下雨的早晨。
雨丝细得像棉线,却带着南方梅雨特有的粘腻,缠绕着一张网,包裹着整个城市。灰雾从河里升起,穿过湿梧桐,穿过公交车站锈迹斑斑的车站标志,最后穿过林微言的领口,像一条冰冷的小蛇一路钻进心里。她站在站台的黄线后面,手里拿着陈砚声送来的蓝砂石星——小小的,角落已经被她无意识地磨成了圆形,但还是伤到了手掌。疼痛并不尖锐,但固执地提醒她:他真的走了。
11路公交车来来往往,轮胎切断积水的声音像钝刀划布。门开合间,一群穿着同样藏青色校服的学生鱼贯而下,鱼贯而上。它们挤在车厢里,像一罐摇晃的沙丁鱼,书包拉链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林微言踮起脚尖,看着每一扇雾蒙蒙的窗户,试图在摇晃的倒影中找到那双总是带着微笑的眼睛。但是雾太浓了,她只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像一张被水泡过的旧照片。
直到后面的红灯消失在雨中,她才恍惚地想起陈燕生从来没有坐过11路。他习惯于提前两站,然后绕着学校门口的老店买桂花蛋糕——因为她说桂花蛋糕的甜味可以抑制药片的痛苦。这个想法让她的鼻尖酸酸的,雨和眼泪混合在一起,不知道谁更冷。
当他回到教室时,他的座位已经空了。抽屉里原本装满的草稿纸,一半折叠的纸飞机,半包开封的柠檬糖都不见了,就像被橡皮擦干净的画纸,连橡皮屑都被仔细刷掉了。只剩下一把新的黑伞,静静地躺在最深处。伞柄内刻的“言”字被雨水润得发亮,旁边还刻着行较小的字:“等你来看南方的雨。“伞面是天蓝色的,印有熊的图案,和她以前丢失的完全一样——但这次伞骨没有弯曲,金属关节上有冷光,就像一个无声的保证。
伞下有一张对折的纸条,边缘整齐地切割着,就像用尺子撕一样。当她展开时,她甚至能闻到淡淡的雪松味,这是陈砚常用的洗衣液。他的笔迹又瘦又直,像一排倔强的杨树:
“南方很少下雨,但我还是习惯带伞。
那些未完成的问题,等下个雨季再告诉你。
顺便说一句,我买了画廊的画,等你看。”
最后,我画了一个小笑脸,但我的嘴角向下看,好像在试图掩盖什么。林微言的指尖抚摸着笑脸,突然注意到墨水中有一个非常轻的停顿——他习惯于在写作时停止写作。这个停顿比平时长了一会儿,就像一声被吞下的叹息。
窗外的雨还在下,细雨脚敲在玻璃上,发出“咔嗒”的声音,像无数小手指敲门。林微言把脸埋在胳膊弯里,校服袖口沾上的颜料蹭到脸上——钴蓝、钛白、镉黄,这是昨天美术课留下的痕迹。颜料被体温晕开,变成一道蜿蜒的彩色泪痕,像一幅未完成的抽象画。桌角的青萝卜沿着盆边下垂,叶子上的水滴滴在纸条上,“等你”这个词晕倒了,像两滴眼泪一样,最后扩散成一片模糊的蓝色。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看窗外。”
她突然抬起头,额头撞到桌边,疼得喘不过气来。但疼痛很快就被更大的情绪淹没了——在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下,陈燕生拿着她还给他的旧伞,向教学楼的方向挥手。他的书包上挂着一个新的吊坠,是一把小画笔,像她书包上的熊一样,但在雨中显得孤独。雨丝在他周围织成透明的网,路灯的光穿过雨幕,在他的肩膀上碎成金色的星屑,像一个永远不会散开的拥抱。
公交车开走的那一刻,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举起来。林微言眯起眼睛——这是一支黑色的笔。笔帽上的银色线条在雨中闪闪发光,就像一条闪电照亮的河流。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支笔就出现在他的书包里。事实证明,从一开始,他就以自己的方式悄悄地留下了痕迹。
雨更大了。
陈彦生的身影被窗户上的水扭曲了,就像一幅融化的水彩画。林微言冲到走廊,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白色的呼吸模糊了他的视线。她看到他终于给她做了一个口型,没有声音,但她明白了——“不要哭”。
后来每天下雨,林微言都会想起那个潮湿的夏天。
想起新伞第一次打开时“啪”的响声,就像一声小小的欢呼声;想起纸条背面的铅笔痕迹,陈艳声用尺子比较了画的坐标轴,标明了他们同意一起去的城市;想起画廊里的画,其实是她去年涂鸦的素描。画中两个恶棍挤在一把歪伞下,雨把鞋子涂成蓝色。
原来,有些人喜欢像雨季的苔藓,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悄然蔓延。当他们被发现时,他们已经覆盖了整个青春的墙壁。那些不说话的话藏在每一场雨里——例如,她没有告诉他蓝色的沙子实际上是她偷偷从他的笔袋里拿来的;例如,他知道她丢失的伞是他捡起来修理的,但他故意买了一把新的。
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敲出一个小坑。林微言把新伞靠在门边,伞骨像一排沉默的牙齿一样反射着微光。她突然意识到,陈彦生留下的不是伞,而是钥匙——有一天,当她鼓起勇气推开通往南方的门时,她可以听到所有隐藏在雨中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