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霖发来的地址出发,终于找到了居民区的一家小旅馆。
做好登记后,前台从他那里得到验实后,我在“147”号的门口敲门。
大概过了十几秒,门才被薛霖打开。
我入眼的第一秒,只看到他唇色惨白,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的神态。
“吃药了没?”
他又躺回床上,“还没。”
我关上门,走到他身侧,“温度量了没?”
“没有。”
我伸出手,放在他额头上,表情冷了几度,“我就知道,你不难受死是不会说的。”
床上的男人面色如枯败的花骨朵一样,让人受不住的担忧起来。还好跑来的路上顺便买了退烧药。
我拆开退烧盒子,“起来喝药。”
薛霖还躺着不动。
我烦躁地看着他,语气满是无可奈何,“麻烦精。”
这家小旅馆空间不大,只有一个只能容下一个人的床,还有几个插座和一个放东西的长矮桌而已。
我走到门口,开门声很刺耳。
一直合上双眼的薛霖,听到动静后抻着脖子急问:“你去哪?”
我回头,“找服务人员要一杯热水。”
他这才放心。
等我回来后,男人坐在床上,被子盖在双腿上。
“等会喝,水滚烫。”
“嗯。”他浅浅回答。
我看他又看,见氛围尴尬,便主动挑起话题,“怎么发烧了?”
“吃多了,肠胃受不了。”
“……”我觉得新鲜极了:“你是小孩子吗?积食还会发烧?”
他也难为情了,“不是,应该是晚上在外面待久了。”
我当然知道什么原因。
此后很长时间的无言。
水要凉了,我递给薛霖,“喝药。”
他听话吞了药。
在我抬起腿要走,去回小楼房的时候,身后出现他低哑的声音,“你和那位主厨,什么关系?”
我眼眸平静,并没有回头的打算,“男朋友,我们在交往。”
即使听到了并不意外的回答,他还是不可置信地发出笑,“哈哈,四个月,这四个月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天天压得喘不过气来。可你,这么快就投入下一段了?”
听得我直皱眉,回头:“薛霖,是你太高估我对你的感情了,也是你提出的分手。”
“不过如果你说我滥情,我接受。”
刺眼的灯光下,薛霖眼睛一眨就落下泪,睫毛湿哒哒的。
我不忍看他潮湿的双眸,心脏也会不自觉的觉得痛,两年的爱人变成现在这样。
我知道,自己很过分。
他眼神又忽然黯淡,只不过还是如以前那样,像只小狗一样眼巴巴的盯着我看,“明天晚上我回国,机票已经定好了。今天晚上,就今晚,你再陪我一晚,好不好。”
我根本无法拒绝他几乎恳求的要求,低低道:“好。”
…………
十点
十一点
十二点
凌晨三点
夏向都没有等到明日香回来,他只打了三次电话,便不肯再打了。
客厅,瞬间一片漆黑。夏向本就稀碎的耐心此时忍受了最大程度。他的眼神暗了下来,脚步沉重地上二楼,回到自己房间。
望着床头的两条金鱼,他讽笑一声,已经看透了一切。
等我意识清明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薛霖躺在一块,他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我掰扯了他手好久都无法从他怀里挣开。
虽然我也很吃惊自己怎么睡着了,还和他睡一起了?但是余光瞥见薄薄的劣质窗帘遮挡不了刺眼的光亮,心里隐隐着急。
本来想着趁薛霖睡着了,自己悄悄离开的,没成想自己倒先睡死了。
薛霖被动静吵醒,他睁开惺忪的双眼,眼皮上多了一层线,嘶哑的嗓子听上去有点上火,“阿香,几点了?”
我趁机从床上下来,穿上放在矮桌上的风衣,也摸着两个口袋,掏出手机,按了好几次也不见反应。
“手机没电了,我也不知道。”
我又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还是有点烫,“能起来吗?”
他还迷迷糊糊呢,“嗯。”
“你去找前台要热水喝药,我去给你买早餐。”
我不管他什么意见,说完便整理好自己发型什么的就出门了。
离开小旅馆,并没有立马去其中一家早餐店买早餐,而是回到小楼房。
进去时,还以为没人,正要悄咪咪回到自己房间时,楼梯转折口出现夏向的声音,“七点了。”
我僵住了,转身的那刻瞬间摆上了讪笑,“对啊。”
夏向下楼,直接走向自己,先是眼睛在我全身上下扫射了一遍,冷淡的眉眼出现寒意,“你知道你现在身上什么味道吗?”
听他这么说着,我暗道糟糕,又假模假样的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实有股独属于薛霖身上桂花香味。
他沉着脸色,我在面前顿时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了。
夏向的视线凝在我脸上,冷笑着,“共处一晚,你们不会旧情复燃了吧?”
这人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表情瞬间变了,还说着这种阴阳怪气的兴味。
我知道他吃醋,但我也不喜欢他这种说话方式,不禁皱眉,“他今晚就要回国了。”
“真的?”
我点头,“嗯。只不过他现在还有点发烧,我等会再去看看。”
知道他今天就走的消息夏向难绷的勾起嘴角,可下一句又令他再度冷脸:“他一个二十多岁大男人,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异国他乡,而且在这湘南他只认识我一个人,现在他生病,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夏向也不是个多冷酷不善解人意的人,他缓缓道:“好,我愿意把我的女朋友借给别的男人一天。今天晚上把他带到家里来,我亲手给他做一顿大餐。”
“啊?你想搞什么?”
“放心,我不会为难他。”夏向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副清高不屑的姿态,“他不是中国人吗,我给他做一顿中餐。”
“年龄不小,身板还不如高中生。”
我也认同,“那就这么说好了喽。晚上我带他过来,你别摆脸子。”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烦。
待我回到小旅馆的时候,正见薛霖收拾行李,他见有人开门进来,稍稍诧异了一下。
又见是我,又恍了一下神。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举着一手的早餐,“都说了买饭去了,我又不会糊弄你。”
“以后都要多吃一点,让肠胃习惯。你现在免疫力下降,肯定容易生病。”
我边说,坐在地上边摆好早餐在那个矮桌上。
弄好之后,见薛霖在身后还不过来,我扭身回头望过去。
薛霖站着,那双漂亮的眉眼又充满忧伤。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清浅地笑一声,“怎么了,分手了就不能关心你了?”
“我没有这么说。”
“你的表情可暴露了。”
二人难得契合且放松地吃了一顿早餐。
中午,我陪薛霖看了我们一直没一起看过的海,走在沿海岸边吹着已经有点冷的海风。
江之岛神社沿着台阶一路走到尽头,这间坐落在悬崖峭壁上的餐厅露台,无疑是整个镰仓最美的地方。
我们在那里度过了晚餐,留下了最后一张合照。
晃晃悠悠的江之电行驶在道路中间,时而与民居小院擦肩而过,时而与路面的汽车交错,窗外的海平面似有话语,连同两侧的草木共同诉说着遥远的故事。
薛霖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里了,这里和东京完全不一样,你想要一直留在这,对吧?”
我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望着天空,嘴角勾勒的一丝丝笑,“谁不喜欢这种悠闲清爽的城市呢。”
紧接着,迎面几人,其中经过我距离最近的是个女人。
看装扮,也是个东京女人。
我一眼就认出来她。
我难掩激动,上前去和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你也来湘南玩啊?”
女人明显愣了一瞬,她迟疑地开口:“明日小姐?”
“对啊。”我依旧笑道:“我们也有四五年没见了吧。”
“是啊,明日小姐居然还认识我。”
“当然了,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啊。”我抬高眉,诚恳极了。“那年刚刚大学毕业,工作室也刚成立,我在东京没有知名度所以根本没有项目找上来。”
“只有你,肯相信我把那么大的项目交给我,也让工作室积累了名气。我有现在,有你一大半功劳呢。”
女人红唇上扬,厚重又特别美丽的面孔粲然一笑,“我可不敢抢明日先生的功劳。与其说是我信任你,倒不如说你有玩闹的资本,把项目交给你也算做了个人情。”
“毕竟,全日本,谁不想给明日野叶一个人情的。”
我笑着的脸倏然一僵,“什么?”
“啊,你不知道吗?”女人清明的眼眸闪过精明,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她慌了,手指攥紧限量版包包连忙找借口离开,“我还有事,改日再聊。”
在原地,我一动也不动。
薛霖在身旁,陪着我。
时间不知道怎么过去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在外面漫无目的的已经走到了天色昏暗。
天空染上了橘红,把人面无表情的脸居然照得落寞,眼瞳也红红的。
手机响了好几个电话。
我点了最新来电,电话接通的很快,听筒传来的是夏向的声音。他平静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
“你们什么时候来?”
“嗯,等会。”
他应着:“嗯。”
挂掉电话。
我:“那个人是有奈小姐。”
“我知道。”薛霖注视我,“你的第一位客户。”
“我才知道她是哥哥介绍的,她完全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才把项目交给我。”我胸口又闷又难过,“以前还说大话要靠自己独立,自诩自己有多优秀为此沾沾自喜。没想到其实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他在给我兜底……他真的好坏。”
薛霖看到我的难过,听出我语气别扭的音调,“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这么在意你,再这么爱着你了。”
他话中古怪,意味不明。眼眸中看透一切,一面替我难过一面又替自己觉得悲哀。
就是这样一个人,推开阿香身边所有想要靠近她的人,也推开他,再过不久,肯定也会推开那个叫夏向的男人。
隔绝了外人对阿香的各种爱,唯独漏下了他自己。
我和薛霖回到小楼房,不大的客厅里他们都在。
千秋也在。
他比前几天见到的模样更加憔悴,眼神更加疲惫。
几个人围在长方形餐桌上。
美咲很热情,自来熟。她照顾起了这个神情局促不自在大男人,她站起来欲要舀汤在薛霖的碗里,只见薛霖低低一句,“我海鲜过敏,不能喝海带汤。”
她动作停下,“啊?阿香也海鲜过敏,你们国籍一样连生活习惯也一样耶。”
薛霖也在奇怪,他视线疑惑的转向老实吃饭的我。“没有吧,阿香海鲜不过敏啊,她只是不喜欢海底生物而已。”
我不敢抬眼,紧闭双唇。
夏向幽幽道:“是吗?”
“是啊,你们应该听错了。”
几人面面相觑,饭桌上气氛陷入了一种表面随和欢笑其实处处充满紧张和尴尬的境地。
薛霖心思本来敏感细腻,自然明白了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