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过三更,柳絮正对着摇曳的烛火修补账本,忽听得窗棂轻响。
转身时,宫子羽已翻进屋内,玄色衣袍沾着夜露,颈后新刻的密文被绷带草草裹着,渗出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柳絮......"他哑着嗓子唤她,往日明亮的桃花眼此刻蒙着层水雾,"我去看过父亲的棺椁了,他们连遗容都没让我好好清理......"
话音未落,他突然踉跄着跌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死死揪住头发,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柳絮的心猛地一揪,快步上前。
她蹲下身,轻轻握住宫子羽冰凉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如今却在微微颤抖。
"别这样,"她声音发颤,"老执刃一生磊落,他......"
"磊落又如何?"宫子羽突然抬头,眼中满是血丝,"无锋的人就这么……我当时就在隔壁书房,竟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反手紧紧攥住柳絮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碾碎,"我好恨,恨自己不够强,恨宫门这些迂腐的规矩,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很想当执刃!"
柳絮鼻尖泛酸,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颤抖的后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老执刃若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骄傲。"
她想起少年时宫子羽总爱翻墙来找她,说要带她去看外面的世界,那时的他眼中有光,而如今......
突然,一阵冷笑声从门外传来。柳絮浑身一僵,转头望去,只见宫远徵斜倚在月洞门边,腰间的银铃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真是感人肺腑的戏码,"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中的银针,针尖寒光映着他眼底的戏谑,"新执刃不好好在执刃殿处理公务,倒躲在角宫人的怀里哭鼻子?"
宫子羽猛地站起身,带翻了身旁的矮凳。他挡在柳絮身前,眼中燃起怒意:"宫远徵,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与柳絮的事,轮不到你管!"
"哦?"宫远徵挑眉,缓步走进屋内,绣金靴尖碾过地上的账本,"宫子羽这是忘了宫门律法?私会外宫女子,该当何罪?"
他突然逼近,银针几乎要贴上宫子羽的脖颈,"还是说,你以为当上执刃,就能为所欲为了?"
柳絮慌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宫远徵,子羽他刚......"
"让开!"宫子羽一把将她护在身后,伸手握住银针,鲜血顺着针尖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你少拿律法压我!这些年你在暗宫做的那些事,当真以为没人知道?"
宫远徵瞳孔骤缩,剑"啪"地甩出,却被宫子羽侧身躲开。
"我看你是当上执刃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他阴恻恻地笑,"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要不是我哥不在,轮到到你吗?你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哈哈哈哈"宫子羽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几分悲怆,"也比你这个连感情都不懂的疯子强!"
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颈后狰狞的密文,"你以为我想当这个执刃?可我若不坐上去,怎么为父亲报仇?怎么护住宫门上下?"
柳絮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急得眼眶发红。
她突然冲上前,双手死死拽住宫远徵的衣袖:"够了!现在老执刃刚走,宫门上下人心惶惶,你们还要内斗到什么时候?"
宫远徵嫌恶地甩开她的手,衣袖扫过她脸颊,留下一道红痕:"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他冷哼一声,目光在柳絮泛红的眼眶和宫子羽染血的手之间来回扫视,"你们也配谈什么宫门大义?"
"你!"宫子羽暴怒着要上前,却被柳絮死死抱住手臂。
她仰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恳求:"子羽,别冲动。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宫远徵见状,又是一声冷笑。
他收起剑,整了整衣袖:"执刃大人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应付无锋接下来的攻势吧。"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柳絮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嘲讽,"毕竟有些人,可不会一直等你这个无用的让。"
待宫远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宫子羽紧绷的身体突然泄了气,跌坐在地。
柳絮也跟着蹲下,轻轻擦去他掌心的血:"别听他胡说。你一定能成为最出色的执刃,老执刃在天上看着,也会欣慰的。"
宫子羽抬起头,月光洒在他脸上,映得那双桃花眼温柔又哀伤。
他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柳絮,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敢承认自己的害怕......"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明明灭灭。
柳絮靠在他肩头,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渐渐平稳。
远处暗宫方向传来隐约的铃铛声,混着宫远徵临走前那句冰冷的嘲讽,在寂静的夜里搅得人心神不宁。
但此刻,她只想就这样陪着他,哪怕外面风雨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