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凰（三）

入了冬，宫里的梅园开得正好。那片梅园是先皇时期种下的，占地极广，每到寒冬，千树万树的梅花竞相绽放，一片雪白，美得惊心动魄。

这日午后，天气难得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带着一丝暖意。苏嬷嬷劝我出去走走，说总待在长信宫对身体不好。我想着许久未曾出门，便点头应了，带着苏嬷嬷和两个小太监，往梅园走去。

梅园里已有不少妃嫔，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赏梅，笑语盈盈。看到我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有好奇，有嫉妒，也有疏离。我对此早已习惯，只是微微颔首，便带着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走到梅园深处，一处临水的亭子里，兰贵妃正和几位妃嫔赏梅喝茶。看到我，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哟，这不是宸妃妹妹吗？许久不见，妹妹倒是越发清瘦了。”

我走上前，依着礼数行礼：“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免礼吧。”兰贵妃抬了抬手，语气带着几分傲慢，“妹妹倒是会选地方，这梅园深处的景致，可比外面好多了。只是妹妹身子弱，可得小心些，别被风吹着了，若是病了，陛下又该心疼了。”

她的话里带着酸意，周围的妃嫔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戏谑。我面色平静，淡淡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臣妾会注意的。”

“妹妹倒是懂事。”兰贵妃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又说，“说起来，陛下近日倒是常往长信宫跑，妹妹可知陛下喜欢什么？也好让我们这些姐妹学学，也好让陛下多来我们宫里坐坐。”

这话明显是在试探，也是在敲打我。我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心思深沉，臣妾愚钝，也不知陛下喜欢什么。只是臣妾觉得，陛下日理万机，各位姐姐还是少让陛下费心为好。”

我的话不软不硬，既没有示弱，也没有得罪人。兰贵妃的脸色微微一沉，正要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李德全恭敬的声音：“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转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刘耀文走了过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我身上，看到我，他的眼神柔和了几分，随即又扫过兰贵妃等人，语气冷了几分：“都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起身，兰贵妃连忙走上前，脸上露出娇柔的笑容：“陛下，臣妾正和姐妹们在这赏梅，没想到陛下也来了。”

刘耀文却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我身边，伸手握住我的手，皱眉道：“怎么穿这么少？手这么凉。”说着，便将我的手揣进他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我暖手。

他的动作太过亲昵，当着这么多妃嫔的面，毫不掩饰对我的偏爱。周围的妃嫔们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兰贵妃的脸色更是白了几分，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

我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陛下，这么多人看着呢……”我低声提醒。

“看便看，有什么关系。”他毫不在意地说，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心疼，“以后出来，多穿点衣服，若是冻坏了，朕唯你是问。”

他的话带着帝王的霸道，却又透着真切的关心，让我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我看着他，突然想起苏嬷嬷的话，他这般偏爱，只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陛下，臣妾无碍。”我轻声说，“这里风大，陛下还是去亭子里歇着吧。”

刘耀文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往亭子走去。兰贵妃等人跟在后面，脸色都不太好看。

到了亭子里，刘耀文让李德全搬来一张椅子，让我坐下，又吩咐人拿来一件厚厚的披风，披在我身上。“这样就暖和了。”他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兰贵妃看着这一切，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宸妃妹妹倒是好福气，能得陛下这般疼爱。”

刘耀文抬眼看了她一下，语气平淡：“清欢身子弱，朕疼她些，也是应该的。”

兰贵妃咬了咬唇，又说：“陛下，臣妾近日新学了一支舞，想跳给陛下看，不知陛下是否有兴致？”

“不必了。”刘耀文想也不想地拒绝，“朕今日只想陪清欢赏梅，没空看舞。”

兰贵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眶微微泛红，带着几分委屈：“陛下……”

“贵妃若是想跳舞，便找其他人看吧。”刘耀文语气冷了几分，“别在这里扰了清欢的兴致。”

兰贵妃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转身就跑了出去。其他妃嫔见状，也纷纷找借口离开了，亭子里只剩下我和刘耀文，还有李德全和苏嬷嬷。

看着兰贵妃跑远的背影，我心里有些不安。“陛下，您刚才对兰贵妃是不是太凶了？”我轻声说，“她毕竟是丞相之女，这般落她的面子，怕是不好。”

刘耀文皱起眉头，看向我：“怎么？你心疼她了？”

“臣妾不是心疼她，只是觉得，陛下这般做，会让臣妾很难做。”我轻声解释，“宫里的人本就对臣妾诸多议论，陛下若是再这般偏爱，只会让更多人针对臣妾。”

“谁敢针对你？”刘耀文眼神一冷，语气带着杀意，“朕看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朕定要他好看！”

“陛下，这不是动不动手的问题。”我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人心叵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臣妾只想要安稳度日，不想卷入这些纷争之中。”

刘耀文沉默了片刻，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委屈：“所以，你是在怪朕对你太好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像个被冤枉的孩子，让我心里一软。“臣妾不是怪陛下，只是希望陛下能收敛一些，别让臣妾成为众矢之的。”我轻声说。

“可我就是想对你好。”他看着我，眼神执着，“沈清欢，从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你，我就想对你好。你总是冷冰冰的，对我不理不睬，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注意到我。”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陛下第一次见到臣妾是什么时候？”我好奇地问。

“三年前，你入宫的那天。”他轻声说，“那天你穿着素色的衣服，站在宫门口，眼神空洞，却又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从那一刻起，我就记住你了。”

我心里一震，没想到三年前他就注意到了我。那时候，沈家刚被抄，我中毒入宫，满心绝望，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人。

“陛下既然早就注意到臣妾，为何这三年都未曾召见臣妾？”我疑惑地问。

“因为我怕。”他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怕你恨我，恨我抄了沈家，恨我把你关在这宫里。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在长信宫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他的话让我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情绪。原来，这个阴郁的暴君，也有这般小心翼翼的时候。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

“陛下，沈家的事，臣妾早已放下了。”我轻声说，“家父家兄是否通敌，臣妾不知，也不想再追究。臣妾现在只想在这宫里安稳度日，其他的，臣妾不敢奢求。”

刘耀文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欣喜：“你说的是真的？你不恨我？”

“臣妾不恨陛下。”我点点头，“陛下饶臣妾一命，让臣妾活了下来，臣妾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恨陛下。”

听到我的话，刘耀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突然伸手抱住我，紧紧地抱着，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沈清欢，太好了，你终于不恨我了。”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陛下，别这样，让人看到不好。”我轻声说。

他却像是没听到，依旧抱着我，声音闷闷的：“我不管，我就要抱。沈清欢，以后你别对我这么冷淡了好不好？我会好好对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的话带着真切的承诺，让我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或许真的要不一样了。

那天下午，刘耀文陪我在梅园赏了一下午的梅。他像个话痨似的，跟我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说他如何在冷宫里艰难地活下去，说他如何一步步坐上皇位。他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我却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易与心酸。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刘耀文送我回长信宫，临走时，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舍：“清欢，明天我再来看你。”

“好。”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苏嬷嬷看着我，笑着说：“娘娘，陛下是真心待您的。”

我看着苏嬷嬷，轻轻笑了笑：“我知道。”

或许，在这深宫里，有这样一个人真心待我，也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我也知道，帝王的真心，从来都是最珍贵，也最危险的东西。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真心，希望它能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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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