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一）

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我攥着那柄父亲留下的、连剑鞘都磨出毛边的“青芽”短剑，站在乌镇码头的雨帘里，裤脚早已被泥水浸得沉甸甸的。这是我离家“行侠仗义”的第二十七天，盘缠早在三日前见了底，腹中空空如也，连客栈老板看我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耐。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骤然密集，我慌不择路，瞥见码头东侧那座被藤蔓半掩的土地庙，拔腿就冲了过去。庙门朽坏得只剩半扇，推门时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是要被风雨撕碎。

庙里弥漫着霉味与枯草气息，正中央的土地公神像缺了半边脸，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我刚要找块干燥的石板坐下，却听见神像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抱着一卷书，跌跌撞撞地钻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长衫肘部磨破了洞，用粗线歪歪扭扭地缝着，头上的方巾也松垮地挂在一边，几缕湿发贴在额前。他怀里的书被油纸小心裹着，却还是免不了边角受潮，他正低头用袖子细细擦拭，那模样，仿佛怀里揣的不是卷旧书，而是稀世珍宝。

“你……你是谁？”见了我，他像受惊的兔子般往后缩了缩，声音细弱，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手里却把书抱得更紧了。

我收起短剑，学着江湖人模样抱了抱拳：“在下苏青芽，赶路避雨，叨扰了。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出门前父亲叮嘱过，待人需有礼数，哪怕对方看起来弱不禁风。

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称他“先生”，连忙直了直腰，笨拙地拱手回礼，方巾却顺着后脑勺滑了下来，露出乱糟糟的头发。“不敢当‘先生’，在下贺峻霖，不过是个……落魄秀才罢了。”

“贺峻霖？”我心里嘀咕，这名字倒有几分文气，可看他这副模样——长衫打补丁，面色蜡黄，眼神里带着股不谙世事的呆气，哪里有半分读书人的清贵？方才在码头，我还听挑夫们闲聊，说镇上有个“傻秀才”，读死书读得脑子不灵光，前几日为了救一只掉进水沟的母鸡，反倒把自己的盘缠给弄丢了，被店家赶出门，想来便是他。

正想着，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我脸上一热，赶紧别过脸。贺峻霖听见了，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来：“苏姑娘若是不嫌弃，这……这麦饼你先垫垫。”

油纸包里是两块干硬的麦饼，边缘都有些发黑，显然放了些时日。我早已饿得眼冒金星，也顾不上客气，接过一块就咬了下去。麦饼又干又涩，嚼得腮帮子发酸，却带着一股朴实的麦香。“多谢贺先生。”我含糊地说着，三口两口就解决了一块。

贺峻霖见我吃了，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也拿起另一块，小口小口地啃着，目光时不时落在怀里的书上，像是怕雨水再打湿半分。

“贺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擦了擦嘴角，忍不住问道，“这破庙荒郊野外的，晚上怕是不安全。”

他闻言，眼神暗了暗，叹了口气：“家乡遭了蝗灾，田产全毁了，来乌镇投奔远亲，谁知他半年前就搬走了。盘缠用得差不多了，只能……只能在此落脚，等雨停了，再去私塾问问，看能不能找个抄书的活计。”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了下去，像是在掩饰窘迫。

“抄书？”我挑眉，“先生读过书，考个功名不好吗？”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考了三次，都落榜了。镇上的乡绅说我‘死读书，不通世故’，连私塾先生都不愿收我……前几日，我见王老汉的母鸡掉进水沟，想着救它上来，结果被路过的地痞瞧见，说我‘偷鸡摸狗’，还把我仅剩的碎银抢了去，现在镇上的人，都觉得我是个又傻又穷的无赖……”

说到最后，他眼圈微微发红，却还是倔强地抿着嘴，伸手把怀里的书又裹紧了些。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忍——这秀才，倒是个老实人，就是太迂腐，不懂江湖险恶。在这世上，光靠“善良”，是要被欺负的。

“那些人太过分了！”我拍了下膝盖，握紧了腰间的短剑，“先生放心，下次再遇到那些地痞，我帮你教训他们！”

贺峻霖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可不可！苏姑娘，江湖凶险，那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你一个姑娘家，万万不可硬碰硬。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忍”字诀，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叫骂：“那傻秀才肯定躲在里面！敢坏老子的好事，今天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贺峻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浑身都开始发抖，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我握紧了青芽剑，眼神一凛——看来，麻烦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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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