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帝宠幸佞臣的谣言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一路传至王都深处,深宫里和大臣们都被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砸得惴惴然,传闻卫帝登基十几年,到了二十弱冠,本应该娶皇后生太子。可是他却每日宠幸一个阉人,每天两个人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宫监只能把饭菜放在门口,然后再走出去。里面安安静静地,一句话都听不到。后来世宗大王恼怒,他上前去砸烂了乾德殿的大门,随后又撕烂了遮挡的帷帐。他才看到一个上身像男人,瘦骨嶙峋的清瘦男子趴在一个像床不是床,身上只有一个薄被遮丑的卫帝正在和那男子行苟且之事。
立时于朝堂上令诸臣子共商对应的事情,众臣子深谙为官之道,三言两语再随便应付几句便算尽了各自的本分。
这事情太后极为不满,扬言要毒杀了那阉人。只有当时还是个孩子的睿王李玉衡老实说道:“都说雍州之地人才济济,离先生有大智慧,若能将先生请出家门,或可有兵不血刃的良策。”
大约注定那一年卫国气数将尽,太后派使者前去请离先生的那一夜,八十二岁高龄的太皇太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了。老太婆临死前留下个锦囊,锦囊中有一张白纸,只有八个字说:“若无婚姻,大祸西来。”卫帝捧着锦囊在书房难过了一夜。房外的守门人半夜打瞌睡,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房中传来哭泣声。
当时国师掐算得很准,刚过九月初九,一衣带水的韩国便挑了个名目大举进犯卫国。打着靖难,清君侧的幌子趁卫帝外出时,谎称打猎故意射弯弓箭,故意射中那阉人的半片衣角,公然藐视卫帝的君威,羞辱了整个卫国。韩国十万大军携风雨之势而来,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不到两个月,已经列阵在卫国王城之外。
全天下看这场仗犹如看一场笑话,卫帝身边几个不正经的幕僚背地里还设了赌局,赌那昏庸的卫帝还能撑得住几天。韩王世子李闽正巧路过,押了枚白玉说道:“最多明天不超过午时。”
次日正午,懒洋洋的日头窝在云层后,只露出一圈白光,卫国国都犹如一只半悬在空中的蟋蟀罐子。
午时三刻,卫帝写了罪己诏,盖了印章。白色的降旗果然自城头缓缓升起,自大行皇帝封赐以来,福泽绵延八十六载的卫国,终于在这一年寿终正寝。世宗大王亲自将韩王世子迎入宫中,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宗亲臣属跪了一屋子,都是些圣贤书读得好的臣子,明白已经改朝换代,良禽该当择木而栖。
午后,日头整个隐入云层,一丝光也见不着,久旱的老天爷却仿佛一下子开眼,突然洒了几颗雨。睿王李玉衡虽然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却已经有了封号,此时翩翩然立在朝堂的王座旁,对着呈上国玺的世宗大王讨青云公主扇面的一席话,一字一句,同史书记载没有差别。
不过,李玉衡并未求得青云的墨宝,他在卫国的朝堂上对卫帝说出他早已碰了青云公主的身体那句话时,青云已踏上王城的高墙。两人的第一次相见,在卫国灭亡的那个下午,中间隔着半截生死,百丈高墙。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传闻中的那个叫崔钠长了如何的模样,尽管他听说她为时已久。听说她落地百天时,卫帝夜里做梦梦到个疯疯癫癫的僧人,那僧人断言她虽身在皇家,却是个命薄的没福之人,皇宫里戾气太重,若在此扶养,定然活不过十六岁。
听说卫帝听信了僧人的话,将她自小抚养在宗亲家里,为了保她平安,发誓十六岁前永不见她。还听说两年前太后五十大寿,她作了幅《五子献寿图》给母亲祝寿,列席宾客无不赞叹,卫帝大喜。
细雨蒙蒙,李玉衡站在城楼下摇起折扇,六月里的天气闷热潮湿,蓦然想起太后当年的一番话:“传闻卫国青云公主长得好,学识也好,是个美人,我儿若能旗开得胜时,何不将那公主也一道迎回家中,做你的嫂子?”城墙上崔钠曳地的衣袖在风中摇摆,那纤弱的身影突然毫无预兆地踏入虚空,一路急速坠下,像一只白色的大鸟,落地时,白的衣裳,红的血。城楼下的卫国将士痛哭失声。
李玉衡看着不远处那摊血,良久,合上扇子淡淡道:
“青云虽不是皇帝亲生,当以公主之礼,厚葬了罢。”
罪己诏是古代帝王在朝廷出现严重问题、重大灾异等情况时,用以检讨自身过失、安抚民心、维系统治的特殊文书,具有特定格式和文风。
朕承天命,践祚临朝,本欲励精图治,泽被苍生,然近日阉人当道,祸乱朝纲,皆因朕德薄能鲜,失于察政,致皇室人脉凋零,社稷蒙忧。
自即位以来,耽于逸乐,疏于朝政;用人失察,致奸佞当道;施政乖张,未顺民心”。此等过失,皆朕之罪,上负祖宗之灵,下愧黎民之望。每念及此,朕痛心疾首,寝食难安。
今特昭告天下,广开言路,纳谏如流;罢黜庸劣,擢贤任能;轻徭薄赋,赈济流民”。望天地神明,鉴朕悔改之诚;盼四海臣民,谅朕既往之愆。
朕当洗心革面,朝夕惕厉,以图复兴。祈愿山河无恙,国泰民安,与万民共赴太平之世 。
那年的七月,消失六个月的人终于从山外归来。而且前肢和躯干上密密麻麻的线不久就可以拆线了。
瑶光从城南伯的家门口经过,只见一个身体缠满纱布的女子,和一个个子高大、身体瘦削的男子拉拉扯扯在一起,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个曾经和名为闹离婚的女人就叫李楚辞,这个名字是李玉衡送给她的号,她从小到大去一个地方就会有一个新名字,其实他们平时都喊她痧。
那个女人大喊大叫着说道:“六个月来,我一直保持全身缠满纱布的身姿,起初还有兴致晚上飘出去吓人,但不久发现被惊吓过难以再被惊吓第二次,而我很难判断哪些是曾经被我惊吓过的,哪些没有,这直接让我失去了兴致。
两个月了,我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男子:“很多人以为我是受不了你每天缠着纱布,乖去药桶里泡四个时辰,泡澡对身体康复好。”
女子:“只是泡完之后还要裹着湿答答的纱布等待它自然晾干,令人痛苦非常。这种痛苦随着温度降低还会更明显。”
男子:“后来我想,所有不世出的英雄们在成为英雄的过程中,总是会受到他们师父别出心裁的栽培,而且你这出苦肉计表演的非常好,那些人根本就没有看出来哪里不对劲。”
女子哎呦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床上说道:“想通此处,即使现在外面是结冰的寒冬腊月,我也能咬牙坚持,也不会放弃。”
男子:“你坚持了半年,伤口反复感染又有了伤寒,抗伤寒能力果然大幅提升,而且我觉得我和你我们还是算了。”他略一思索,回答:“我忘了告诉你澡堂旁边有个火炉可以把你身上的纱布烤烤干了,哈哈哈……”
那天她经过一个拐角时,他正端坐于竹林之中,修长手指在琴弦上灵动跳跃,悠悠琴音裹挟着幽幽竹香飘散开来 。他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角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身姿挺拔如松,宛如从画中走来的仙人。
那眉眼如画,剑眉入鬓,星目璀璨,深邃的眼眸中似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深情,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温暖人心 。一头如墨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偶尔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如雪的面庞,更添几分出尘气质。
他美得妖冶,却又透着清冷疏离,恰似寒夜中独自绽放的昙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却又觉得遥不可及 。这般绝世容颜,这般出众风姿,世间怕是难寻第二人 。
他手指修长莹白,从姿势及触感辨别,眼光一路滑下,低头能瞥见衣袖上繁复的同色花纹。
周围物什全都失色,朦胧不可细看,他漆黑的发丝扫过她的脸。可想如果不是这样的场景,一位曼妙少女和一位翩翩公子的相遇,该是像书法大家的草书一样行云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