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娥

住在边境那一晚上，她竟做了个梦，梦里她见到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只是这个女子已经苍老不堪，只是沟壑纵横的脸上依稀还能见到些熟悉的轮廓，她叫柳娥。

景泰三年的江南，烟雨濛濛。周桥城外柳家村的民女柳娥，因丈夫早逝、家徒四壁，被选中入宫时，不过是个只求混口饭吃的普通妇人。谁也未曾想，她将要哺育的皇孙卫曜，会在日后将她捧上权力之巅，也终将因她加速王朝的崩塌。

彼时的皇宫，党争如刀光剑影。卫曜的父亲是太子，却遭奸臣构陷，被废黜流放岭南，母亲悲愤交加，产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襁褓中的卫曜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孙，被扔在偏僻宫苑，无人问津。是柳娥，用自己的乳汁喂活了他，用粗布衣裳为他抵御宫闱的寒凉，用江南女子的温婉，驱散他身边的孤寂。他哭闹时，她整夜抱在怀中轻哼童谣；他生病时，她跪在佛前彻夜祈祷，甚至割破手指以血为引调制汤药。在卫曜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柳娥的怀抱是唯一的温暖，她的声音是最安心的慰藉，这份超越乳哺的情谊，早已刻进他的骨髓。

天顺元年，先帝驾崩，卫曜意外登基为帝。彼时他年仅五岁，朝堂之上派系林立，根基未稳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个陪他熬过孤苦岁月的柳娥。他不顾礼部“乳母不得封爵、不得干预内廷”的祖制，力排众议册封柳娥为“明德夫人”，赐居兴圣宫，赏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堆积如山，更特许她自由出入乾坤宫，甚至在议事时可侍立一旁。朝臣们联名劝谏，言称“祖制不可违，妇人干政必乱朝纲”，卫曜却红着眼眶反驳：“若无柳夫人，朕早已化作宫苑尘土，何谈今日帝位？朕尊她敬她，天经地义！”

柳娥虽出身平民，却有着远超常人的精明与野心。初入宫时的谨小慎微，在皇权的滋养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权势的极度渴望。她深知卫曜对自己的依赖是最大的资本，便愈发刻意维系这份“母子情深”。每日清晨，她必亲自到御膳房督办膳食，亲手为卫曜盛上他幼时爱吃的莲子羹、桂花糕；每逢佳节，她便穿上当年哺育他时的粗布衣裳，讲述两人在偏僻宫苑相依为命的往事，引得卫曜热泪盈眶，对她愈发言听计从。

借着这份宠信，柳娥开始大肆培植势力。她先是向卫曜进言，将远在江南的兄长柳承业召入京城，破格提拔为兵部侍郎，掌管部分兵权；又将侄子柳安安插在锦衣卫，负责监察百官、罗织罪名。她的远房表亲、同乡故旧，只要肯依附于她，皆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短短几年间，“柳氏集团”便盘根错节，遍布朝堂内外。官员们见状，或畏惧其权势，或贪图富贵，纷纷上门巴结，有人献上奇珍异宝，有人甘愿认她为“义母”，连宫中的宦官都要尊称她一声“柳夫人”，风头无两。

为了进一步巩固地位，柳娥盯上了后宫与朝堂的核心权力。她与深得卫曜信任的大宦官王相结为同盟，二人一内一外，相互呼应。王相善于揣摩帝心，替卫曜处理朝政琐事，柳娥则在后宫安插眼线，掌控后妃动向，两人联手，几乎垄断了与皇帝沟通的所有渠道。

后宫之中，但凡有后妃试图接近卫曜、或是对柳娥的行为稍有不满，便会遭到残酷打压。张皇后出身名门，端庄贤淑，入宫不久便怀上龙种，深得卫曜敬重。柳娥担心皇后生产后，母凭子贵，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便暗中买通皇后身边的宫女，在安胎药中加入寒性药物。起初皇后只是偶感腹痛，渐渐便气血亏虚，最终在一个雨夜血崩而亡，腹中皇子也未能保住。卫曜悲痛欲绝，柳娥却在一旁假意安慰，暗中散布“皇后福薄，无福承载龙种”的流言，竟让卫曜渐渐放下了疑虑。

李贵妃性格刚烈，见柳娥把持朝政、残害后妃，忍不住在卫曜面前劝谏，希望他能亲理朝政、远离奸佞。柳娥得知后，立刻与王相商议，罗织了“巫蛊作祟、诅咒皇帝”的罪名，拿出事先伪造的小木人作为“证据”。卫曜本就对柳娥深信不疑，见状勃然大怒，不顾李贵妃的哭诉辩解，下令将她打入冷宫，终身监禁。此后，后宫妃嫔人人自危，再无人敢违逆柳娥的意愿。

朝堂之上，反对柳氏集团的官员更是难逃厄运。御史周廉为人正直，眼见柳承业、柳安等人利用职权大肆贪腐，百姓怨声载道，便上书弹劾柳氏亲族的罪行，言辞恳切，证据确凿。柳娥得知后，气得拍案而起，立刻让王相在朱祁曜面前进谗言，诬陷周廉“勾结废太子旧部，意图谋反”。卫曜早已被柳娥和王相蒙蔽，不辨真伪，当即下令将周廉逮捕入狱，罗织罪名后流放边疆，途中周廉不堪折磨，病逝于流放之地。

丞相徐文渊是三朝元老，深知柳娥与王相乱政的危害，多次上书主张限制外戚与宦官权力，呼吁皇帝亲政。柳娥视他为眼中钉，联合王相暗中收集徐文渊的“罪证”，甚至伪造了他与叛军私通的书信。卫曜虽敬重徐文渊，但在柳娥的日夜哭诉与王相的添油加醋下，最终还是下了狠手，以“谋反”罪名将徐文渊满门抄斩。消息传出，朝堂震动，百官噤若寒蝉，再也无人敢与柳氏集团抗衡。

权势滔天的柳娥，野心愈发膨胀。她不仅收受百官的巨额贿赂，将宫中的珍宝偷偷运回自己的府邸，还挪用国库银两，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堪比皇宫的豪华宅院，院中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奴仆多达上千人。她甚至开始干预皇位继承，卫曜有两位皇子，长子是普通妃嫔所生，次子由柳娥亲手抚养。为了让次子成为太子，她不断在卫曜面前诋毁长子“性情顽劣、不堪大任”，夸赞次子“聪慧孝顺、有帝王之相”，还暗中派人监视长子的言行，试图寻找废黜他的借口。

而此时的卫曜，早已沉溺于书画玩乐之中。他本就对朝政毫无兴趣，有柳娥和王相替他打理，更是乐得清闲，每日躲在御花园中作画、弹琴，对宫外的民不聊生、内廷的血雨腥风一无所知。柳娥与王相趁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任用奸佞，导致官场腐败丛生，赋税日益繁重。黄河决堤，流民四起，多地爆发农民起义，叛军一路势如破竹，逼近京城，王朝的根基早已摇摇欲坠。

天顺十八年，叛军兵临城下，京城内外一片混乱。卫曜在柳娥与王相的簇拥下，试图从密道逃亡，却在途中被叛军追上。混乱之中，王相趁乱逃走，对内却说被愤怒的士兵斩杀，卫曜惊吓过度，一病不起，不久便病逝于逃亡的马车中。

消息传回京城，留守的官员拥立卫曜的长子卫钰即位。新帝早已对柳娥的罪行深恶痛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清算柳氏集团。柳娥被官兵从藏身的地窖中搜出，押往浣衣局。朝臣们联名上书，历数她残害后妃、构陷忠良、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种种罪行，请求将她凌迟处死。卫钰念及她曾哺育先帝的情分，最终下令“杖毙”，让她留个全尸。

行刑那日，浣衣局外挤满了百姓，他们大多是被柳氏集团迫害的受害者亲属，纷纷咒骂着柳娥的恶行。棍棒落下，曾经权倾一时的明德夫人，在痛苦的哀嚎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死后，尸体被拖到城外焚尸扬灰，兄长柳承业、侄子柳安等亲族尽数被斩，家产抄没，曾经煊赫一时的柳氏集团彻底覆灭。

她一觉醒来，却发现还是在半夜，她呆在驿站的客房里，看着茫茫夜色，这里没有月亮，没有满天星辰，也看不到那个白色的超级大月亮，更没有嫦娥、吴刚、桂花树、捣药的小猴子。世人传说嫦娥嫁给了后羿，可是没有人知道在广寒宫中陪伴着她的是另外一个男人——吴刚。

她擦了一下额头上涔涔流下的冷汗，湿漉漉的，像露水，可是又不是，黏糊糊的，让她很不爽。

梦中的老妇人突然让人莫名有些发怵，因为那个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人突然间萦绕心间，就是名秋。她活着的时候和自己斗智斗狠，没想到死后做鬼都是个厉害角色。

它已经不在是“她”，已经不是人，可是她在这个伥鬼身上看到的却是那股狠劲，仍然没有消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