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苏昌河进暗河的第四月。
此时正值暮春,但鬼哭渊的气候依旧反常,透着冷意。苏昌河蜷在冰凉的木床板上,硌得人浑身生疼。冷风往屋子里灌,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木床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床,而是由几块简陋的板子拼凑而成的大通铺,上面杂乱地躺着几十个人。
苏昌河掰开身旁弟弟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轻手轻脚地从旁边的木门溜了出去。
寒风呼啸,苏昌河下意识地缩紧了脖颈,将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裳裹得更紧,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冻得发麻的皮肉。四个月的高强度训练使他的身体习惯性地微微弓起,将脚步放得极轻。
营帐的北面那棵高树之下,传来了细碎的交谈声。苏昌河躲在土墙后面,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锁住树下的那两个身影。
他认得那两人,是鬼哭渊里面传授剑术的教习。不过苏昌河不太喜欢这两个人。说是教习师范,却只是挂名而已,没有传授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对他也有隐隐的恶意。
苏昌河摸出藏在怀里的匕首细细摩挲,上面的暗纹似乎精心刻画过,是他未曾见过的纹样。
四个月前他拿这把匕首来寻暗河,那些人看着这把匕首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甚至不敢接这把匕首,苏昌河大概猜到那人在这个组织的地位不低。
可四个月过去了,苏昌河从未在鬼哭渊见到过那个给他匕首的女人,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音讯。
树下那两人坐在石头块上,中间摆了肘子肉和一壶开坛了的酒,酒香与肉香被寒风裹挟着,扑满苏昌河的鼻腔。他咽了咽口水,肚子有些饿了。鬼哭渊这个地方像个炼狱,日子过得比牢犯还要苦。
“听说了吗?那谁去翎兰宗走了一遭,把那儿屠了个干净,一把火就给人家据点烧了。”那方脸的男人喝了一口酒,开始和旁边的圆脸聊起了八卦,“那翎兰宗再不济也是有天境高手坐镇,那小妮子才多大啊。”
“要不怎么说大家长这么护着她呢,冠了苏家的姓,却直属大家长,还让苏喆带她。”圆脸男人咬了口肘子肉,附和着:“这次她擅离职守,捅了这么大个娄子,大家长都没要了她的命。”
“没要她命?我怎么听说她受了六枚刺骨钉呢?本来回宗门的时候就半死不活,钉六枚钉子,疼都该疼死了。”那方脸似乎不太赞成刚刚那人的话,“也是命大,那样了都不死,前几天还和大家长请命,要来鬼哭渊当教习。”
“她来当教习?小丫头片子,教得明白吗?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暗河不是一直凭实力说话?什么时候看年纪了?”那圆脸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苏昌河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一袭黑衣的少女,银制的步摇微晃着,发出清脆的铃音。黑裙随风而动,她逆着月光站在高楼之上,银辉撒在她的双肩,平添了几分神韵。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树下那两人,眼神中是上位者的睥睨。苏昌河看得愣了神,手里的匕首差点掉下去,苏忘生侧目瞥向苏昌河藏身的角落,很快移开目光,苏昌河下意识往墙角躲了躲。
树下那两人相视一眼,没有接苏忘生的话,对她似乎有些忌惮。苏忘生嘴角挂着笑,继续问道:“二位怎么不是说了?莫不是打算切磋一番……”
“今日夜深,切磋还是改日吧……”圆脸男人给方脸使了使眼色,火速拉着那人的衣袖,朝营帐那边走。
苏昌河还愣在原地,全然忘了自己是偷溜出来的,躲在角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苏忘生,直到苏忘生开口问他:“看够了吗?”他这才回过神来。
“我……我……”苏昌河像是结巴了一样,还莫名心慌,“四个月前,我们在湘城见过……”
苏忘生从高楼轻跃而下,身如鬼魅,眨眼便到了苏昌河面前,仅隔着三尺的距离。苏昌河还能够闻到苏忘生身上的沉水香,混着丝丝血腥气。
“匕首……还你。”苏昌河把手里的匕首递给苏忘生,指尖微微颤动,语气里透着紧张。
苏忘生没有接那把匕首,只是打量着眼前垂着眸子不敢看她的男孩,冷声道:“能找到暗河还不算太笨,匕首自己留着吧,别死半途了。”
苏昌河开口想问她的名字,苏忘生却已然不见,只剩下他一人愣在原地。寒风依旧吹着,却吹不走心中难掩的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