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的后山向来少有人来,我沿着碎石路漫无目的地走,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竟把我引到了一栋爬满藤蔓的灰楼前。
这栋楼我从未见过,墙体斑驳得像是被岁月啃噬过,只有一扇虚掩的铁门,在风里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勾着我靠近。
鬼使神差地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铁锈与消毒水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裹住了全身。
楼梯口藏在阴影里,往下延伸的台阶积着薄尘,每走一步,脚步声都在空荡的空间里撞出回声,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地下室的入口没有门,只有一道半开的防火门,门后透出微弱的红光,隐约能听见液体流动的“滴答”声。
我扶着冰冷的门框往里探,视线刚适应黑暗,整个人就像被钉在了原地。
长廊两侧摆满了玻璃培养皿,密密麻麻的,从入口一直排到尽头。
每个皿里都泡着魂兽,有的是残缺的肢体,有的还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却浑身插满透明的管子,淡绿色的营养液顺着管子流进它们的身体,又带着暗褐色的液体流回下方的储罐。
我捂着嘴往后退,脚跟却撞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掉在地上的身份牌,上面的名字被划得模糊不清,只依稀能看见“实验体073”的字样。
指尖刚碰到金属牌,长廊尽头的实验室门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刚离开,又像是门没关紧。
心脏狂跳着靠近,门缝里漏出的红光更亮了,那股铁锈味也愈发浓烈。
不是金属的锈味,是血的味道。
我推开门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实验室中央立着十几个圆柱形培养舱,舱内注满了暗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
每个舱里都泡着一个人,他们闭着眼,四肢被带子固定在舱壁上,浑身插满粗细不一的管子,有的管子连着监测仪器,有的则直接扎进血管,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管子循环流动,在舱壁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一个小女孩蜷缩在舱里,脸色苍白得像纸,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管子从她的锁骨处扎进去,带出的血珠在液体里慢慢散开。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最里面的培养舱挪,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当看清舱里人的脸时,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差点栽倒在地……
那是芸熹微。
我找了好久的芸熹微。
她泡在暗红色的液体里,头发散开漂在水面上,脸色比记忆中还要苍白,嘴唇却透着不正常的淡紫色。
年龄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不是时光倒流,而是身体被强行抽走了生长的痕迹,瘦弱得像片随时会被撕碎的羽毛。
她的眼睛似睁似闭,眼缝里露出一点浑浊的灰白,没有任何神采,却又像是在盯着某个看不见的地方,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管子从她的额头、脖颈、手腕一直延伸到脚踝,有的输送着淡蓝色的药液,有的则在抽取她体内的血液,那些血液混在舱内的液体里,让红色变得更加浓稠。
监测仪连在她的胸口,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微弱得几乎要连成一条直线,每一次起伏都慢得像在挣扎。
我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冰凉的舱壁,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惊得浑身一颤,回头时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长廊里的培养皿在风里轻轻晃动,里面的魂兽眼珠依旧浑浊地盯着我,像在无声地控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那栋灰楼的,只记得阳光刺得眼睛生疼,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震得耳膜发鸣。
回到实验室时,手里还攥着那枚“实验体073”的身份牌,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心里那阵尖锐的寒意。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坐在床边,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
桌上的通讯器响了无数次,同事发来的消息、实验进度的提醒,我全都看不见。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培养舱里的画面,芸熹微似睁似闭的眼睛、暗红色的液体、浑身的管子,还有那些奄奄一息的魂兽,像一张血色的网,把我牢牢裹在里面,连呼吸都觉得疼。
直到夜幕降临,窗外的天彻底黑下来,我才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身份牌。
指尖颤抖着摩挲上面模糊的字迹,突然想起当年芸熹微离开时,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笑着揉我的头发,说着,“瑶遇,等我回来。”
可现在,她却被关在冰冷的培养舱里,泡在血一样的液体中,连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
门被轻轻敲响时,我猛地回过神,慌乱地把身份牌藏进枕头下。
打开门,是实验部的同事,他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脸上带着担忧:“瑶遇姐,第三组的小狐狸有点不安……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看着同事的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的腥甜又涌了上来,眼前再次浮现出那栋灰楼里的血色囚笼,还有芸熹微在培养舱里的模样。
我知道,从推开那扇地下室门开始,有些东西彻底碎了,而我,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只想着“制造安全力量”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