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婚后第三月，云川宗的樱花开得正盛，我坐在廊下翻看着从实验所带出的残缺数据，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公式，心口仍会隐隐作痛。
牧千戾端着一盏温热的花茶走来，青衫拂过阶前落花，他将茶盏递到我手中，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又在想烦心事？别累着了。”
我抬头看他，他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愈发清晰，却丝毫不减俊朗。
成婚这些日子，他待我始终体贴入微，知道我怕黑，每晚都会留一盏灯到天明；知道我心里藏着事，便悄悄动用宗门人脉打探消息，从不多问，只在我难过时默默陪着。
这般妥帖，让我时常恍惚，这样平静安稳的日子，真的属于我吗？
许是我的神色太过怅然，牧千戾在我身边坐下，指尖轻轻覆上我的手背：“其实，在师父带你回宗门之前，我们见过三次。”
我愕然抬眸：“三次？我怎么不记得？”
他失笑，指尖划过我的发梢：“第一次是在清阳城中街角，你穿着一身灰布衣裙，正躲在酒肆后巷，向一个卖菜的老伯打听什么。你眼神又急又警惕，像只受惊的小兽，却偏偏不肯低头，我那时便觉得，这姑娘胆子真大，也真让人心疼。”
我努力回想，那段日子我确实常在清阳城徘徊，整日提心吊胆，竟丝毫没察觉有人在暗中关注我。
“第二次是在城外的破庙里，”他继续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怀念，“你淋了雨，缩在角落里擦一个奇怪的铁盒，浑身湿透却紧紧护着那东西，生怕被雨水弄坏。我本想上前给你送件蓑衣，可看你那般防备的模样，又怕惊扰了你，只能远远看着你，直到你安全离开。”
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天雨下得极大，我躲在破庙里，满心都是实验数据不能丢失的念头，确实没注意到庙外有人。
“第三次便是在云川边境的客栈，你与老板讨价还价，囊中羞涩却不肯露半分窘迫。”他眼底笑意渐深，“我实在忍不住，便替你结了房钱，本想多聊几句，你却匆匆道谢就走了，脚步匆匆，像是在追寻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原来那些被我遗忘的狼狈时刻，都有他的身影。我鼻尖一酸，转头看向他：“你为何……为何不早说？”
“我今年三十七，你也三十五了，”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半生蹉跎，从未对谁动过心，遇见你之后，才知道什么是一眼万年。我怕唐突了你，更怕你知晓我的心意后会逃离。你那时满心都是执念，我不敢打扰，只能托师父将你带回宗门，至少这样，我能护你周全。”
三十好几的人，男未娶女未嫁，竟还会有这样纯粹的一见钟情。
我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温柔，心中那道因过往创伤筑起的高墙，终于彻底崩塌。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会跨越人海，只为守护一份突如其来的心动。
云川宗虽是隐世宗门，却并非与世隔绝，宗内经营着不少药材、矿石生意，与江湖各大势力保持着体面的合作往来，唐门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天下第一宗，唐门以精巧暗器名动江湖，门主唐琼枝更是个传奇人物——十五岁接手宗门，十年间将唐门势力扩至巅峰，行事雷厉风行，江湖上人人敬畏，只是传闻她性子冷傲，极少与人深交。
婚后半年，宗门需往唐门运送一批珍稀矿石，牧千戾本欲独自前往，我想着或许能从唐门打探到一些异常动静，便主动提出同行。他虽担心路上有风险，却也懂我的心思，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踏入唐门总坛那日，细雨濛濛，唐琼枝一身紫色劲装立在大殿门前，眉眼锐利如出鞘长剑，周身气场凛冽，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牧千戾与她寒暄客套，语气疏离有礼，显然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并无过多私交。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份冷冽竟渐渐柔和了几分。
“你便是牧少主的夫人？”她开口，声音清脆利落，却无半分敌意，“久闻牧师兄寻得良缘，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我拱手回礼，语气谨慎：“唐门主过誉，我只是个普通女子，承蒙牧师兄不弃罢了。”我刻意隐去了过往，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出身，多年的逃亡让我习惯了防备。
或许是我的坦诚不卑不亢，她忽然笑了，眉眼舒展时竟有几分明媚：“我最欣赏不卑不亢之人。别叫我唐门主，叫我琼枝便好。”
那几日，牧千戾忙着与唐门管事洽谈合作事宜，我便时常与唐琼枝相处。
她带我参观唐门的暗器锻造房，指尖拂过那些小巧致命的暗器，眼中满是骄傲；我陪她在唐门后山散步，听她聊起江湖趣事，却始终对自己的过往闭口不谈。她也从不追问，这般分寸感，让我渐渐放下了些许戒备。
后来几次往来，都是我独自前往唐门，或是送些云川宗的特产，或是请教暗器相关的知识。一来二去，竟与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一次酒后，她脸颊泛红，忽然说起自己心里藏着一个人，是元宸王朝的大公爵，身份显赫，两人相识于一次江湖历练，虽情投意合，却因身份悬殊，始终未能如愿。
我听着她的倾诉，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丝怪异。
唐琼枝性子骄傲，向来独立强势，怎会对一位公爵如此倾心？更何况元宸王朝与他国宗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那位大公爵的身份太过特殊，总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我没有表露心中的疑虑，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安慰几句。
临走时，我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起自己心中的困惑：“琼枝，我总觉得这世上有些事，看似美好，实则暗藏玄机，你万事多小心。”
她愣了愣，随即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回程的路上，我望着沿途的风景，心中的怪异感愈发强烈。
唐琼枝的感情，那位神秘的大公爵，还有始终如影随形的实验所，这一切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我不敢深想，却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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