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尾的故事…

我是粥粥，一个靠写恐怖小说糊口的作家。朋友们总说我写的故事太阴森，像是从坟堆里刨出来的，可他们不知道，那些最吓人的桥段，多半来自我的亲身经历——比如此刻，我正坐在老房子的书桌前，听着阁楼上传来指甲刮木板的声音。

这栋房子是外婆留给我的。她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梅雨天，窗棂上爬满青苔，空气里飘着股潮湿的霉味。葬礼结束后，表舅塞给我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说阁楼从来没开过，外婆生前总把自己锁在里面，谁敲门都不应，只听见里面传来熬粥的咕嘟声。

"别去碰阁楼。"表舅的眼神发直，指节捏得发白，"你外婆走的前一晚，我听见里面有哭声，像个刚出生的娃娃在哭，混着米粒滚在地上的声音。"

我当时只当他是伤心过度。作为恐怖小说作家，我对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老房子求之不得，当即就搬了进来。可住了没三天，我就发现不对劲——每晚凌晨三点，阁楼的地板总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有人踩着梯子往下爬，然后厨房的砂锅就自己热起来，熬出一锅黏糊糊的白粥，上面漂着层淡红色的泡沫。

今天格外不同。我刚写完新章节的结尾，笔尖的墨水突然晕开，在稿纸上洇出个暗红色的圆点，像滴凝固的血。就在这时，阁楼的门"咔嗒"一声开了道缝，一股甜腻的香气钻了出来，是冰糖桂花粥的味道，和外婆生前最爱的那口一模一样。

我握着美工刀站起来，楼梯在脚下发出呻吟。这梯子是我特意换的不锈钢款，按理说不该有声音，可此刻踩上去，却像踩在泡发的肉皮上，软乎乎的，还带着点弹性。

阁楼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我推开门的瞬间，浓烈的甜香呛得我直咳嗽，视线里飘着无数细小的金点，仔细一看，竟是晒干的桂花，可它们落在地上，却像活物似的往墙角缩。

角落里摆着个黑陶砂锅，粥正冒着热气，表面浮着层晶莹的糖霜。旁边蹲着个瘦小的身影，背对着我，花白的头发用蓝布帕子裹着，手里攥着根银簪，正一下下刮着砂锅底，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外婆？"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阁楼里打了个转，变得尖细又陌生。

那身影猛地僵住，银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爬满皱纹，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她手里捧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的粥盛得满满当当，米粒之间嵌着些半透明的东西，像是泡软的指甲。

"粥粥来了。"她的声音黏糊糊的，像是含着口水，"快尝尝，外婆给你煮了新米。"

我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堆放杂物的木箱上。箱盖没盖严，里面滚出个玻璃罐，摔在地上裂成碎片，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我平时用的白糖，而是些泛黄的指骨，每节指骨上都缠着根红绳，和外婆下葬时戴的那串一模一样。

"你不是外婆。"我的嗓子发紧，美工刀在手里抖得厉害，"外婆的左手小指是断的，当年为了救我被蛇咬了，自己剁掉的。"

那"外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她的左手小指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彻底消失，露出个黑洞洞的伤口，里面淌出黏糊糊的白粥，混着几粒碎米掉在地上。

"记性真好。"她朝我走过来，脚踩在地上没声音，像是飘着的，"可你忘了，你小时候总偷喝阁楼的粥，说比外面的香。"

我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事。那天我趁外婆午睡，偷偷撬开阁楼的锁，看见砂锅里煮着黏糊糊的粥，上面漂着层淡红色的东西。我舀了一勺塞进嘴里，甜得发腻，咽下去才发现碗底沉着半颗带血的牙齿——那是前几天邻居家失踪的小男孩的牙，他总爱用牙咬着根红绳。

"那粥里是什么？"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你把他们藏在哪了？"

"藏在粥里啊。"她掀开砂锅盖子，里面的粥突然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浮出半张孩子的脸，眼睛圆睁着，嘴里还含着颗没化的冰糖。"你看，这样他们就永远陪着外婆了。"

阁楼的地板突然剧烈晃动，墙角的木箱一个个打开，里面全是黑陶碗，每个碗里都盛着凝固的粥，粥面上印着不同人的指纹。我认出其中一个碗沿的缺口——那是我大学时失踪的室友的，她总爱用那只碗泡燕麦。

"现在轮到你了。"外婆的脸开始融化，皮肤像湿纸一样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肌肉。她手里的粗瓷碗飘到我面前，粥里映出我的脸，嘴角裂到耳根，正对着我笑。"你不是总说，想写出最真实的恐怖吗？把自己熬进粥里，就能永远和故事在一起了。"

我挥着美工刀朝她刺去，却刺穿了一个空影。她的身体变得透明，只有那双眼睛还亮着，像两盏鬼火。阁楼里的桂花突然疯狂地飞舞起来，粘在我的皮肤上，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爬。

"你看，你的新小说不是快写完了吗？"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后一章就叫《阁楼粥香》吧，主角把自己熬进了外婆的粥里，读者肯定喜欢。"

我低头看向书桌，稿纸上的字迹正在自己变化，原本的结局被涂掉，新的文字正顺着墨水蔓延——"粥粥躺在砂锅里，感觉骨头正在变软，米粒钻进皮肤的缝隙，和血肉融在一起。她听见外婆在唱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歌声混着粥沸腾的咕嘟声，变成最好听的安眠曲......"

手腕突然一阵剧痛，我看见自己的手正往砂锅里伸，指甲在滚烫的粥里慢慢脱落，混着血丝浮上来，像一朵朵绽开的花。外婆的脸在粥面上浮现，笑着说："这样你的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了。"

窗外的雨停了，第一缕晨光透过阁楼的气窗照进来，落在粥面上，映出无数细小的光斑。我突然想起外婆走的那天早上，她给我盛了碗粥，说："粥粥要好好写故事，把外婆也写进去。"

那时我没听懂，现在终于明白了。

砂锅里的粥渐渐平静下来，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见的是粥面上自己的脸，嘴角挂着丝甜腻的笑。阁楼的门缓缓关上，外面传来邻居的声音："听说了吗？那个写恐怖小说的姑娘失踪了，就跟之前住这的老太太一样，只留下一锅没喝完的粥......"

而阁楼里，咕嘟声还在继续，像永不停歇的故事，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熬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