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照片（4）

冰冷的恐惧踞伏在我的头顶，我颤抖地念完了所有的文字，一个不祥的念头浮现在我脑中。我觉得我的精神疾病又要复发了，于是匆匆拍了几张照片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恐怖的老屋。

在旅店里缓了一晚后我立刻赶去纽约，这是我对家人所说的目的地，但在路上以及之后的游玩中，我都没打算冲洗那几张地窖里的照片。但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能听到床下传来的呜咽，而在我回到家中一楼的卧室后更是严重。有时候我会想这个可怕的家族分支为何会以如此奇怪的态度对待那种想象中的恶心生物，甚至希望能够把它们当作自己的祖先，献上美貌的少女与它们交配并诞下子嗣。也许这也是一种只有下等人才会信奉的邪恶宗教，那么看来，洛夫克拉夫特倒是很好地把这些他小时候可能就曾知晓的、令人作呕的恐怖元素运用在了他的书里。

在八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我回到了我自己的故乡。我向亲人朋友们大谈纽约的经济发展、风土人情和冰淇林口味，将那台照相机扔到了柜子里面再也没有拿出来。我伪装得很好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现在谈吐自然、开朗大方的我已经和十六岁时精神崩溃的我完全无关。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了几天，我忽然意识到不久后就是那位作家的生日。按照我以前的习惯，我会在那一天重新阅读他的作品并且写下自己对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的理解，但这一次我甚至连书都不想翻开，因为那会让我想起我亲眼看见过的恐怖事物。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父亲严肃地叫我到他的房间里，那里的地毯下面有一个暗门。父亲提醒我带一个手电筒，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很黑。我在父亲的视线下取来一个手电筒交给父亲，然后趁他转头时另拿一个悄悄装进自己的口袋。这时父亲已经掀开了石门，露出斜向下的甬道。台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没有长太多苔藓，最让人讨厌的还是堆积的白骨，其中有一些好像是不久前才被放在这里的。我麻木地踏过干脆的骨骼，四处乱窜的肥硕老鼠从我脚边溜过去。我看到了熟悉的诡异符文，但我克制住了汹涌而来的恐惧，大睁着双眼望向父亲瘦削的脸庞。在黑暗中他的脸更加奇怪，好像是被锤子打过一样。事实上我们一家人的样貌都说不上好看，多亏我的母亲，使我称得上五官端正。

假使他告诉我美国总统宣布2+2=5我也不会如此惊讶，但他说“我亲爱的孩子，你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克苏鲁之类的小说吗？”亲切的措辞配上庄严的语气有些不搭，“因为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在你十六岁时借用过你的身体返回地球，我们认为你可能把他的记忆保留下来了一部分。现在我们觉得已经可以告诉你一些秘密了。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给你些证据。”父亲揉了揉无神的棕色眼睛，转身走向黑暗深处。一阵铁锁响动的声音过后，他怀抱着一只曾出现在我的梦境中的奇怪小生物。

我强压下内心的惊慌，镇静地看着它，这时我听到背后的黑暗传来诡异的窸窸窣窣声，于是我掏出口袋里的手电筒照向声音的来源。父亲慌张的阻止已经毫无意义，我又看到了那丑陋有毛的生物，认出了贪婪的棕色瞳孔和垂涎的大口，以及它脖子上镶着宝石的大型项圈，上面写着W·H·布尔福斯，我从未谋面的曾祖父。

没有人能想象我那时的惊诧，我发疯般跑出地下冲入森林。父亲在后面喊着说那是曾祖父养的宠物，但那有什么用呢？我知道的比他们希望我知道的多得多，先前我不断逃避憎恶的腐臭食尸鬼、畸形怪物与我有什么本质区别呢？它们不在虚构的书里，不在时间与空间之外的世界，它们就在我身后，就在我身上！我没有办法去遗忘，梦境伸出缠满枯藤败叶的双爪将我拖进深渊。真该死，我早该想到的，如果我和这一切没有任何关系的话，我怎么可能会拿到这个装了不可名状照片的盒子？我让黑色的森林将我吞没，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裹挟着邪恶、病态、亵渎的腐败血肉，几乎要把我撕裂。林间叶片摩擦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沉重的天幕落下又开启，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永远闪耀着的是他真正的故乡，流出无量智慧的不可名状的群星。天空中传来尖细单调的长笛声，那是无定形的乐手的不朽杰作。啊！特鲁宁布拉，我恍惚间听到了使人发狂的埃里希·赞恩之曲！啊！远在几千光年外的伟大种族！啊！黑暗的犹格斯星虔诚恭迎众神的信使、百万蒙宠者之父！咿呀！莎布·尼古拉斯！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星月苍白的光华撒在我身上，我又想起了洛夫克拉夫特的黑白照片。我就是祂，祂就是他，他曾是过我……我等着太阳升起。现在应该是八九点了吧，一百年前的今天这个时刻他出生于普罗维登斯。我永远也见不到我崇拜的作家了吧，于是我对自己说：“生日快乐！”好像这样就可以传达给祂似的。群山下方的巨石传来隆隆声，像是对我作出呼应。太阳从林间升起，喷涌出无尽的光辉。我身上被草木碎石刮出的伤痕都不见了，蚊虫叮咬之处也已消肿，口中铁锈的味道慢慢散去，我在随着无形鼓声有节奏地摇动的林间冉冉上升，为伟大的原初混沌之核唱起亵渎神圣的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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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甲蟑螂洛老生日快乐！

洛夫克拉夫特算你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