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璐碎糖 我有个铁盒子,藏在衣柜最底层,垫着褪色的校服袖口。里面装着十七岁的碎糖——不是真的糖,是比糖更脆、更易化的东西。 比如物理课上他借我的半块橡皮,上面还留着他铅笔戳出的小坑;比如运动会他冲过终点线时,被风吹到我脚边的号码布一角;比如他生日那天,我攥了整节课才敢递过去的纸条,后来在垃圾桶里捡到,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涨,“生日快乐”四个字糊成一团蓝。 那时候我们坐前后桌,他总转过来借我的红笔,指尖偶尔碰到我的手背,像静电窜过,我能僵到下课。他数学好,讲题时会用笔敲我的练习册,“这里,笨蛋”,呼吸扫过我耳尖,我低头盯着他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什么。 我知道他喜欢穿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细细的红绳;知道他每天早上会买楼下那家的豆浆,加两勺糖;知道他打球时习惯用左手擦汗,刘海湿湿地贴在额头上。这些事像拼图,我偷偷拼了三年,拼出一个只有我认识的陈倦。 高三那年冬天,他要转学的消息像雪片一样落下来。我在走廊堵他,想问他要个联系方式,话到嘴边变成“你笔记借我抄抄吧”。他笑了,眼睛弯成月牙,“行啊,放学去我座位拿”。 那天我等了很久,教室里的人走光了,夕阳把他的座位染成橘色。他的笔记本放在桌角,我翻开最后一页,看到他写的一行字:“林小满的红笔总没水,下次记得提醒她带备用芯。” 字迹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我把笔记本抱在怀里,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哭。后来才知道,他那天在办公室被老师留住谈话,出来时我已经走了。他托同学把笔记本还给我,同学说,他问“她没说什么吗”,同学摇摇头,他就没再说话了。 再见到他是七年后,在同学婚礼的大屏幕上。他穿着西装,作为新郎的发小致辞,眉眼长开了,褪去少年气,变得沉稳挺拔。他说“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对的人”,目光扫过台下,没在我这里停留半秒。 我坐在角落,看着他和新娘的妹妹谈笑风生,那个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像当年的我。宴席散场时,我在酒店门口撞见他,想跟他说句“好久不见”,却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和一个女生的合照,背景是我从没去过的海边。 他也看到我了,愣了一下,礼貌地点点头,说“你好”。 原来他早就不记得我了。或者说,他从来没记住过。 回家路上,我把那个铁盒子翻出来,倒在桌上。橡皮硬得像块石头,号码布边角磨成了絮状,那张纸条早就脆得一碰就碎。我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起来,像在捡自己碎掉的十七岁。 风从窗户钻进来,吹起那张写着“生日快乐”的纸条残片,飘飘悠悠落在垃圾桶里。就像那年夏天,我没说出口的喜欢,轻轻巧巧,落进了没人知道的地方。 后来听说,他和那个新娘的妹妹在一起了。听说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每个月那几天要喝红糖姜茶,记得她随口提过的每一件小事。 我终于明白,有些人的出现,就是为了教会你:暗恋是乘法题,只要一方为零,结果就永远是零。而我的那道题,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算。 铁盒子被我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面的碎糖,早就在漫长的时光里,悄悄化掉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