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我刚回到南苑，就两眼一黑，径直躺倒在床上。

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几乎都要失去意识，只觉得很冷，明明是躺在床上，明明是初夏的时节，我却像是久溺深海般，不停感到寒冷，只能抱紧我自己。

不知道消磨去几天的时光，我才终于渐渐好转过来，从床上起来，可以出去踱踱步。

我走出南苑，对面的又是怀诏殿。

一看到怀诏殿，我头便开始痛，那天的记忆，那前几个月的记忆就好像无数根针一样在刺痛我。

我突然就想起我的父王母后来，我想起他们曾经待我是那样的好，他们都一口一个琬儿的叫着我，他们虽然有时候严厉，可大多数时候对我都是宽容而且宠爱的。

我想起曾经他们都是叫我公主的，不像在这里，人人众口一词的殿下，冷漠又不近人情。

我又想起楚国被灭，我的家乡，只是一夕之间就血流成河，白骨如山，我千千万万的楚国子民，皆成了刀下亡魂，那千千万万齐军的兵器盔甲之上，都沾的是我楚国百姓的血，都沾的是我父王母后的血。

这样的国破家亡，这样的深仇大恨。

我要杀了许子离。

我要为我大楚报仇，为我的父王母后报仇，为我楚国千千万万百姓的冤魂报仇。

我转身回到南苑，坐到铜镜前，换上一件红色的华服，开始给自己化妆。

对着铜镜，看着我苍白的唇色被红纸染红，你看这艳丽的颜色，多像我大楚千千万万百姓的鲜血。

我在袖子下面藏了一把刀，走去了怀诏殿。

穿着华服，总感觉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有环佩之声叮当作响。

我眼见着一大批仆从侍卫离开，向来守卫森严的怀诏殿此时却是无人看守。

这简直绝佳的时机。

我几步走上石阶，站在门口的时候，竟还生出了一种我是像从前一样来找他的错觉。

我伸手推开门，门打开，上座赫然站的是许子离。

他好像听见我的开门声了，又好像没有。这偌大的宫中，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光影交际，背对着我。

我叫了他一声，“许子离。”

他回转过身来，正对着我。

我一点一点走近，边走边问他，“你们是不是，很早就有勾结了？”

他那么聪明，自然知道我是在说谁。果然，他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于是我又问，“是不是你们里应外合，打了我父王一个措手不及？”

他顿住片刻，像是颇为艰难地又点了点头。

“就是在你给我带回他的信那个时候吧，你们一起灭了楚国。”

他又点了点头。

三个问题之后，我所有的猜测都已经得到印证。

许子离能一举攻下楚国，不仅仅是他带兵出色，更是因为有霍云澄在内部给他做接应。

如今想来种种，在山寺的初遇，那支带“霍”字的箭，原来都那样的明显，就摆在我面前。

我想清楚，已然站在了许子离面前。

我从袖口处拔出那把刀来，刀锋闪烁的银光异常刺眼。

我要让这把刀完美无误的刺进他的心口，一刀毙命，不留余地。

许子离看着我，却并不动弹像是在等待着我去刺他。

我又靠近几步，那把刀的刀尖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抬头，却看见他眼底莹然的泪光。

我的心头猛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舍，我的脑海里又开始回荡起从前和许子离的种种。

我的理智不明白我的感情为什么动摇了我的心。

可是，我已经再下不去手了。

我本以为刀刺的这么近，他一定会躲的，可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没看到就在他眼前的利刃。

我心头蔓延开一阵痛，不自觉的就回转了刀。

回过神来，那把刀已经在我的心口处，刺开了一朵血花。

我看见许子离的脸上浮起震惊悲痛，我看见他眼底的不舍。

我知道他骗术高超，但我还是想再相信他一次，相信他的悲痛是真的。

我的眼睛渐渐闭上，我听见许子离的哭声和叫喊，他在叫人来救我。

我真是看不懂他，我想。

我一点一点闭眼，就像，进入了一场仓促的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