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正五年的时候,楚军已经在战场上颓势明显,节节败退,那时兄长曾传信于我叫我趁早撤退回国,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那年的十月初七,我收拾了东西,以母亲替我寻着了一门好亲事为借口告了假,准备等齐国的人一来就离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怎么也没想到,霍云澄竟然提前一天进宫来找我了。
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刚收拾完东西要走。
他看着我手里的包袱,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你要去哪?”
他从来没用这么大的力气抓过我的手,我的手腕被他拽的生疼。
我挣了挣,没挣开他的手,只好开口道,“你先放开。”
他满脸的不情愿,但看到我吃痛的表情之后,还是缓缓放开了手。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他,“我任务完成了,他们要接我回齐国了。”
“能不能不走?你知道我的心意的,我,我不想你离开......”他拉住我的手,我抬头跟他对视,他眼里全是被抛弃的委屈和不舍。
那样强烈的情感,那样浓烈的爱意,纵使我低下头去都没有办法躲避。
我好像平生头一回,听见我自己的心跳。
可也只是一瞬间,我只迷失了那一瞬间,就又回过神来,提醒自己要硬下心肠来断了他的念想。
我转过身去,恢复冰冷的语气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我当时说喜欢你只是为了情报,我是齐国的公主,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一直在算计你,我根本就不是表面上那样的单纯天真的,我根本就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我说完一切,听见身后的一片沉寂,那一瞬间,我很难说明,我的内心升腾起的到底是自在还是失望。
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不会再阻拦了,就在我准备走的时候,突然,我的手被人拽住,一股力把我转了个身往后拉,我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一切,就感觉到唇上的一片温热。
他把我抱进他怀里,用一个吻堵住了我想说的一切。
我一开始还保持着理智,想挣脱开他离开,但是看着他那样破碎的表情,感受着唇上的辗转,听见我自己越来越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我的身体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一吻结束,我喘着气,他低下头来,用他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声音喑哑,“我早就知道了,从你提出要我帮你收集情报那天,我回去就派人去查了......”
“那你还......”我一下有点震惊,他明明知道......
“对,那七天,就是我在犹豫,在国家和你之间犹豫。”他看着我,那一刻,他的眼里好像没有天地,没有楚国,没有一切,只有我。
我看着他,我脑海里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音在告诉我,许子檀,你今天不走,就真的完了。
“我选了你,我知道你的算计,知道你的野心,知道你只是跟我虚与委蛇,但我还是......还是喜欢你......”他说着,用手捧起我的脸颊,就像我说我喜欢他那天一样,就像,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珍宝。
他的话,就好像千斤重的石头,压碎了我的理智,切断了我的后路,让我彻底沦陷。
我脑海里只剩一个声音:完了就完了吧。
我再也忍不住,主动吻了上去。
那晚的风很轻,月亮很温柔,他也是。
于是我破天荒的违背了理智,破坏了计划,留了下来。
但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都留下来的,我们总会有要分别的一天的。
所以后来的时间,我不再等着他进宫来找我,我也常常溜出宫去霍府找他,那个时候我们就好像这世上每一对平常的情侣一样嬉笑打闹。
兄长那边几次派人来接我,也送信来问我为什么还不撤退,我看着那些信,明白我们的分别已经越来越近,可我的理智难得败给情感,我只想放肆这么一回,我这辈子都可能只有这么一回。
可纵使我再不愿,最后的期限也还是来到了。
到宣正六年的四月,楚军终于彻底战败,不得已退兵回朝,楚国提出送嫡公主温琬去齐国和亲。
其实所谓和亲,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不过是缓兵之计,楚王忠贞不二,后宫只有楚王后一人,膝下也只有温琬一个独女,想必也是实在无奈,才会出此下策,准备先安抚住齐国,再由外室堂亲来继承王位,保下楚国一条命来,留得青山在总不怕没柴烧,日后东山再起也自可再将温琬接回来。
可惜温琬不懂这番良苦用心,跟楚王大闹了一番,说着自己有了心上人,要嫁也要嫁霍云澄。
楚王震怒,但终究不能狠下心来,只让人将公主软禁在寝殿,不让霍云澄再进宫来找她。
没有了找公主这个由头,霍云澄自然也很难再进宫来。
我松了一口气,刻意忽略了我心头的难过,劝说自己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离开楚国了,是时候跟他分开了,这时候他在我身边,只会坏我的事。
我准备在温琬出发和亲的同一天,跟着和亲的队伍回楚国去。还有最后一份情报被我兄长安排在楚国的侍女藏在了温琬的凤冠上,所以兄长会亲自带人来接应我,假作盗贼袭击,趁乱打晕温琬拿走情报,这也是,我能平安回去的最后机会了。
不是没想过最后再见他一面,只是如果见面,我怕他会不舍,更怕我自己会再一次心软。
还是不要见了,就这样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就好像,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我安慰着自己,走在和亲的队伍里,泪水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已是萧瑟的天气,秋风夹杂着寒露吹过,已经早早让人感受到冬天的气息。
或许是我的幻觉,我好像听见秋风里隐隐约约夹杂着的箫声,曲调凄凉哀婉。
我又想起他来,他跟我说他很会吹箫,但是一直没肯吹给我听一回,现在的箫声,倒也算是弥补了我一个遗憾。
走出城门时,我转头,最后看了一眼楚国的天空,最后看了一眼鹤州城的城楼,可能是我太过想他,我甚至在城楼上看见了他的身影。
随着车马前进,身后的鹤州城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那如泣如诉的箫声也湮没在了大漠的风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