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听着他们的谈论得差不多了，拍拍陆虎的肩膀，转头看向他们，“怎么样？商量好了？几个人治？”
他的语气温和，看着他们的眼睛像一滩干净澄澈的湖水。
说着拿起桌上的病例本，写写画画。
“三个人，除了栎鑫，我们三个人都要看，三个条件，你提。”陈楚生指了指王栎鑫，又指了指自己和旁边的王铮亮苏醒。
张远眉头动了动，看向王栎鑫，放下了手里的本子。王栎鑫习惯性地皱着眉，虽刻意掩饰，但还是可以看出他眉宇间的忧郁。
“可我怎么觉得他也要看呢。”
王栎鑫突然被指，眼睛都瞪大了，不解地问:“我没伤没病的，为什么要看？”
“病除了身体的病，也包括心里的病，你心里积压的东西太多，藏不住了，便跑到了眼睛里。那你的心病为什么不算是病呢？”张远看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着，好像深怕王栎鑫意识不到其中的严重性。
王栎鑫下意识想反驳，张了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最近的情绪确识越发低落，失眠的夜晚越来越多，甚至在夜深的时候还有过一些不好的想法。
张远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惊讶地发现这个行为并没有遭到排斥，这是放松警惕了？
这小朋友，还挺单纯。
“没事，放松，你我一并看了，不收你报酬，就当你可爱，我乐意。”说完还捏了捏他的脸。
这话说得温柔，又被捏脸，王栎鑫脸上一赧，说话都有点磕巴了，“啊，啊，那谢，谢谢了。”
张远只是温柔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拿起病例本问着几人一些基本情况。
记录完毕，张远合上本子，看向陆虎，“虎子，把陈楚生和苏醒先带去病房。”又看向王铮亮，“你跟我来吧，你看起来不太好。”
虽然受伤的是陈楚生和苏醒，但是王铮亮的脸色看起来比他们更差，而且他注意到他们说话期间，王铮亮一直默默地揉着自己的膝盖，这是难耐到极致的表现。
王铮亮嘴唇都白了，乖乖地站起身来，“好，麻烦了。”
张远走到他身边，还没碰到他的衣服就被躲开了，偏头看到他乱飘的眼神，心下明白他不想被当做残疾人那般对待。
不过，那咋了。
张远难得没有善解人意，强硬地扶上王铮亮的手臂，声音比刚刚低沉了些。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再让伤腿受力，我恐怕救不了你。”
显而易见的威胁之意，王铮亮没有再躲，任由张远扶着，只是头垂着，看起来有点委屈。
张远看他有点吃瘪的神情，暗暗地笑了笑，一时逞强换来一生后悔本来就不值得，他把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也是为了让他知道其严重性。
扶着王铮亮来到了病房，所谓病房其实就是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的房间，柜子里是各种医疗器械和药物，柜子最外面放着一个针灸包。
王铮亮环视了四周，房间非常干净，鼻间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别说，还挺像医院的那些病房的。
张远把针灸包拿出来打开，挑着里面那些粗细各异的银针。
“坐下，把伤腿那边的裤子撩起来。”
王铮亮乖乖听话，坐下话把裤子慢慢地卷到大腿，他的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既不红肿也不淤青，但是张远明白，这种情况才是最糟糕最麻烦的。
张远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伸手捏了捏膝盖，“疼不疼？”
“有点。”王铮亮闷闷地答。
张远又捏了捏小腿的骨头处，稍微用了一下力，手下的腿往回缩了缩，抬头看到王铮亮紧紧皱着眉头，皱的动作太大，整张脸都有点皱皱巴巴的。
“忍一下。”
王铮亮眼睛都是红红的，一句话也没说。
张远顺着小腿又往下捏，一直捏到脚踝，收回手时心里已经有了些底。
站起身来，从针灸包里拿出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头也没抬地开口。
“躺下吧，给你扎两针会舒服一点。”
王铮亮看着那长长的针，心里有点发怵，忍着疼痛把腿抬了起来躺在那张铺着软垫的床上。
“我，我可以怎么称呼你？”王铮亮没经历过针灸，此刻有点紧张，试图通过说话来分散注意力。
张远揉了揉王铮亮的膝盖，医生身份的他下意识神色带着严肃，意识到病人的紧张，又软化了自己的语气。
“随便你，你可以直接喊我张远，也可以像虎子一样喊我远远。”
王铮亮微微抬头看向张远，张远棱角分明，不笑的时候眉眼冷淡，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清冷。
思绪间，竟没有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扎上了银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张远已经扎到第三根了。
咦？原来一点都不痛诶。
张远看着王铮亮眼里的情绪从紧张到愣怔，最后变成惊喜，嘴角勾了勾，清冷的线条不自觉柔和了不少。
扎完右腿，张远又捏了捏左腿，发现没什么异常，放下心来。
“好了，等会我把银针拔出来后再看看效果。”
王铮亮点了点头，眼睛使劲看向张远，问道:“远远，我的腿是什么情况？”
张远没有应他，拿起他的手腕抵在床上把脉，过了一会松开了才回答，“之前小腿及膝盖处受了重伤，出现过撕裂粉碎的情况，虽然及时得到了医治，但是因为没有得到充分的休养，导致一直好不完全，长期积累导致伤情反而加重了，再加上你时不时踩地发力，再次导致受伤。
扎针是为了看看腿部损坏情况是否能通过针灸进行修复，所以，”张远顿了顿，看向王铮亮，眼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从今天开始到你没好全前，王铮亮，你只能在轮椅上待着了。”
王铮亮越听越后怕，背后渗出冷汗，眼睛有些迟钝地看向张远，点了点头。
看张远话里的意思，他的腿应该还有救。
这样想着，王铮亮心里又生出些庆幸来。
“而且，”张远看着他眉头紧锁，看得王铮亮心又一下子提了起来，“你的身子亏空得厉害，平时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都这个样子竟然还敢输那么多内力出去，真是不怕死！”
张远说着说着语气有些冷下去，他最看不起不珍惜生命的人了。
“对，对不起，以后不会了。”王铮亮看他有些生气，立马低下态度认错，张远看他这样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想来也是个被生存所迫的人。
预计时间差不多了，张远开始帮他取针，把那些针放进消毒袋里过了一遍，又拿出来一根一根擦干净。
王铮亮偏头看向认真擦针的人，那几针下去，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腿前所未有的舒服，真真切切地明白到眼前这人医术有多厉害了。
“谢谢你，我现在能起来了吗？”
张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忙活起来，“可以，但是腿先别着地，我等会叫虎子把轮椅推过来。你也不用道谢，反正不是免费的，我要的三个条件，听着，第一个，不管在任何时候求安镇遇到危险，你们都要前来相助。”
王铮亮点头，“这是应该的。”
“第二个条件，出求安镇后帮我寻一种名叫龙尾花的药材。”
王铮亮虽然不知道龙尾花是什么，但是既然张远说有，那肯定是有的，只要是存在在这世上的那都好办，“好，我们一定尽力寻找。”
“第三个条件，”张远擦针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你们都要在求安镇待过三年才能离开。”
相比于前两个条件，第三个条件实在是让王铮亮困惑，“这，这是为何？”
“你不用知道为什么，只要知道这是第三个条件就好，以后你们就在这小院住下吧，这小院足够大，容得下你们，等会虎子会带你去你的房间的。”
王铮亮虽然不知道张远到底怀着什么目的，但是他的这个条件也正中他们下怀，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我知道了，谢谢，这三个条件我都接受。”
张远已经把所有的银针都擦干净了，又一根一根把它们插回去，“嗯，你之前应该是经常锻炼的吧，底子不错，腿可以不用开刀，只要长时间进行针灸治疗，再喝药辅助就好了。”
王铮亮又想道谢，张远已经拿着针灸包走出去了，但是他还是坐起身来，看着张远的背影说了声谢谢。
张远从王铮亮病房里走出来，蹲在地上的王栎鑫看到他立马站了起来，双眼期待地看着他，“医生，亮哥没事了吧。”
倒是很少有人直接喊他医生，张远不自觉地勾起嘴唇，朝他点了点头，“没事，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了。”
“谢谢！”王栎鑫居然朝他鞠躬，张远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扶起来，“好了好了，不用谢，快进去吧。”
王栎鑫迫不及待地走进了王铮亮病房。
听到声响的陆虎从苏醒病房里走了出来，“远远，怎么样了？”
张远走近他，捏捏他的肩膀，“没事，能治，你现在去把库房里的轮椅推到王铮亮的病房里，不要让他的伤腿用力，然后带着他去他的房间。”
陆虎点头，“好。”
张远又拍了拍他的胳膊，抬脚走进了陈楚生的病房。
“感觉怎么样？”
陈楚生语气平和，坐在病床上，双手搭在腿上看着他，“挺好的。”
张远走到一边把针灸包打开，闻言偏头看到他那没有血色的嘴唇和惨白的脸，难得地没有戳破，“嗯，躺下吧。”
陈楚生没有动身，只是咬了咬嘴唇，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张远察觉到了，大概也猜出他想说什么。
“如果你是担心王铮亮那边，那你可以放心了，他的腿虽然麻烦，但是能治，如果你是想让我先去苏醒那边，那你省省吧，不管先治你还是先治他，效果没差。”
陈楚生心惊，他只是露出了一个表情，心思就被人猜了个七七八八，终于明白了陆虎在门口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张远洞察人心的能力强得让人害怕。
“好。”陈楚生躺了下去，偏头看着张远摆好针灸包，然后走到他面前，摁着他的手腕把脉。
张远神情专注，帅气的侧脸完美的暴露在陈楚生视线里，他忍不住感叹，这人确实好看啊。
“中毒了？”张远蹙眉，看向陈楚生，后者点头。
张远收回视线，又看了看他的眼睛和舌头，随后拿出银针，扎向他的手臂、脑袋处，“慢性毒药，已经蔓延到器官了，情况有点麻烦，我试试针灸能不能起效果。”
陈楚生没有说话，把性命全身心地交付给张远。
几分钟后，张远把银针拔了出来，看着针头的黑色陷入沉思。
“是不是治不好了？”陈楚生语气平静，仿佛中毒的人不是他一样。
张远摇了摇头，把取下来的银针放到了消毒袋里没有再拿出来，解释道:“你中的是魄罗毒，这种毒极其阴狠，不易察觉，不知不觉中就能要人性命。针灸还是起了效果的，只是没办法完全解毒，等我研制出解药后，以解药辅助针灸治疗就好了。”
陈楚生看到张远的眉一直没有松开过，便明白了，难的怕是研制那解药了，“很抱歉。”
张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中毒的是你，你说什么抱歉？”
“就是觉得麻烦你了。”陈楚生眼睛很是好看，流露出的情绪生动又充沛，看着张远的眼神满是惭愧。
张远还是不解，“我是医生，医生本来就应该要给病人治病的，这哪是什么麻烦。”
陈楚生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语气认真，“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这话让张远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医生治病救人这件事是这般想法的。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吗？
张远对陈楚生有了些改观，“好了，别想这么多，好好休息，少些思虑对身体有好处。”
陈楚生点头，扬了个微笑，“好，全听远渊的。”
张远又是一愣，这人说话带着口音，说出来的远远颇有些远渊的意思，远渊，还挺好听。
“嗯，虎子已经和你说过我们提的要求了吧。”
陈楚生坐了起来，点头，“说了，我没有意见。”
“那就好，等会我让虎子带你去你的房间，你现在可以去隔壁看一下王铮亮。”说完张远就出去了。
张远走去苏醒的病房，刚到门口就看到他坐在床边，很安静，眉眼耷拉着，一动不动。
心下一动，敲了敲门，拉回那发呆的人的注意力。
苏醒回过神来，根据脚步声判断出张远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张远是吧，陆虎已经和我说了你们的要求，我同意了，只要你能把亮哥和生哥治好就行。”
张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了针灸包，又看向苏醒的眼睛，因为没有人接话，那双眼睛有些无助地转了转。
还别说，苏醒的眼睛确实好看，又大又黑，现在眼睛是无神状态都这般好看，如果恢复了，会不会是一幅流光溢彩的模样？
张远有些羡慕，虽然他的眼睛挺亮的，但是没有这么大啊。
“虽然我很不喜欢你的说话方式，但是看你眼睛这么好看，就这样看不见了确实可惜，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看一下好了。”
苏醒听着这话双手忍不住抬了起来，又放下，心理有些无奈，他好像又把自己身上的刺给竖起来了。
“生哥和亮哥他们怎么样了？”苏醒说这话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担忧。
张远其实并没有真的不满，看他这样便回答了他，“虽然有点麻烦，但是都能治，你不用这么担心。”
心里一直担忧的问题得到肯定的回答，苏醒松了口气，语气变得十分诚恳，“谢谢，刚刚很抱歉。”
张远扒拉着他的眼睛，又把了把脉，让他躺下。
“嗯，没事，你躺下吧，给你扎个针，刺激一下你体内的东西。”
苏醒一惊，他体内有东西？！
“能告诉我一下，我体内有什么东西吗？”
“失明蛊，此蛊就是为了让中蛊者彻底失明，有很强的针对性，按理来说，彻底看不见了就意味着体内的蛊已经成熟了，但是奇怪的是你已经看不见了，体内的蛊却还在生长。”张远思索着。
会是什么原因呢？
“会是受伤的原因吗？我前几天受了伤，还挺严重。”苏醒提供思路。
张远摇了摇头，受伤并不会刺激失明蛊，这个说法不成立。
“不是。”
绞尽脑汁思索下，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什么，张远迅速抓住了这个念头。
“你受伤的时候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粉状的物体？”
“粉状的物体？”苏醒皱眉回想了好一会，才终于想起他在和那些杀手打斗的时候，对面朝他撒了些粉，但是当时情况正焦灼，他没有心思去想那些是什么东西，“有，是那些东西搞的鬼吗？”
张远点了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开口说道:“是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粉状的东西应该是催命鬼，催命鬼是一种适用于所有蛊虫的辅助物，一旦蛊虫开始在人体内运作，催命鬼就会加速蛊虫的作用，提前达到效果，因为蛊虫未完全成熟便达到了本来要达到的效果，所以等到蛊虫完全成熟，就会转而破坏神经组织和心脏组织，轻则痴傻，重则丧命。”
“那我现在还能治吗？”
“能，你体内的是母蛊，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母蛊比子蛊更容易引出来，但是其中会有失败的可能，你的命是能保，只是你的眼睛能不能好得看能不能把催命鬼给完全逼出来。”
“那麻烦了。”
“我只能尽力。”
苏醒的情况太麻烦，张远心里也挺没底的，不过他肯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的。
针灸扎在眼睛周围、脑袋、和手腕上，张远深思熟虑地下着每一枚针，额头不知何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不听话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慌乱的心跳声让他神经紧绷着，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下完最后一针，张远收回的手都微微颤抖了。
“现在你把身上所有的内力都运转起来，但是不要太猛。”
苏醒闻言，开始调动全身的内力，不多时，脸上、脖子处、手腕处都慢慢渗出黄色的液体，由深色慢慢变成了浅色，无色，最后渗出鲜红的血。
“好了，把内力收回去吧。”
张远把针一根一根拔出来，扔进了消毒袋里，同样没有拿出来，这些碰到毒和蛊的银针不能只是单独消毒，要用特制的水来泡着才行。
“我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可以。”张远点头。
苏醒慢慢睁开了眼睛，世界从黑色变得彩色模糊，虽然没有完全清晰，但是也足够让他开心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
“能大概看见，但是不是很清楚。”
张远点头，眉头仍然蹙着，眉宇间不见轻松，“这很正常，你现在能大概看见是因为催命鬼被逼出来了，但是你的蛊还是在体内生长，只有把蛊完全逼出来才能真正恢复。失明蛊难引，得十分谨慎小心，等我明天把东西都准备好再引蛊。”
“不过，”说到这，张远的神情轻松了些，“你的内力深厚，后面调养会轻松些。”
苏醒原本对他神医这一称号还有所怀疑，现在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坐起身来，弯了弯腰，“苏醒感谢先生的妙手回春。”
张远被吓了一跳，把他扶正，“你，你这是干嘛呀，吓我一跳，好了，等会我让王栎鑫拿盆水进来给你擦一下污渍，你别乱动。”
深怕苏醒又做出什么鞠躬感谢的行为，张远说完立马离开了。
他向来接受不了别人那么大的礼节，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事，治病救人，一直都是他的职责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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