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的一切没有来……
离开天穹星域了吗……
混沌、迷惘……一切仿佛归零,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是谁?……”
“我是……白念……”
呼啸的北风卷着雪沫,狠狠抽打在绘有翎毓王室徽记的华贵车辇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呜咽。车厢内,厚重的锦缎帘幕也隔绝不了那刺骨的寒意。
白念端坐其中,背脊挺得笔直,指尖却深深陷进膝上冰冷的织金锦缎里,几乎要掐破那繁复的翎鸟图样。每一次颠簸,都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精心打包、即将送往遥远敌国的脆弱瓷器。
“殿下……”
身旁仅存的陪嫁侍女声音嘶哑,眼睛红肿如桃,她试图用冻得通红的手去拢白念肩上滑落的披风,“过了黧川,就是苍澜的地界了……奴婢听闻,那苍澜太子阿宝……”
她打了个寒噤,后面的话被恐惧扼在喉咙里,只余下破碎的呜咽,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浓重的悲凉。
暴戾?嗜杀?
关于苍澜那位储君的可怕传闻,早已如附骨之疽,随着和亲的旨意一同刻进了白念的骨髓。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侍女绝望的脸,投向那被风雪模糊的车窗。
窗外,是连绵起伏、被冰雪覆盖的荒凉山脊,如同巨兽僵死的脊梁。
这就是她父王为换取苟延残喘的“和平”,为她选定的葬身之地。
一个从未得到过他一丝垂怜的女儿,此刻成了最合适的祭品,被推上这冰冷的祭坛。
她闭上眼。眼前挥之不去的,是离开王都那日,金銮殿上令人窒息的景象。
“……念儿虽非嫡出,然性情温婉,姿容尚可,”
父王的声音平稳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目光甚至未曾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只看着阶下苍澜的使臣
“为表我翎毓求和之诚,愿许与贵国太子为妃,永结秦晋之好。”
“父王!”
尖锐的、带着毫不掩饰得意与恶毒的声音骤然响起。
她的嫡姐淑仪,翎毓最耀眼的明珠,一身华服,像只骄傲的孔雀般上前几步,刻意停在白念侧前方,几乎挡住了父王可能投来的任何视线。
“妹妹能得此殊荣,真是天大的福分呢!”
她掩口轻笑,目光却淬了毒针般扎在白念身上
“只是苍澜苦寒,太子殿下威仪赫赫,妹妹这蒲柳之姿,怕是……啧,要多多保重才是。”
每一个字,都裹着淬毒的蜜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最后的尊严剥蚀殆尽。
白念只是垂着头,更深地弯下腰去,盯着冰冷金砖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温婉?不过是在深宫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换来的虚名。姿容尚可?更是天大的讽刺。她像一个透明而廉价的物件,在决定命运的时刻,连被正眼审视的资格都没有。
父王的旨意是冰冷的锁链,嫡姐的“祝福”是淬毒的鞭子,将她牢牢钉死在这名为“和亲”的耻辱柱上。
风雪越发狂暴,车辇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前行,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是要将这华丽的牢笼彻底撕裂。
终于,在暮色四合、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铅灰色时,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
苍澜王都那巨大、冰冷、泛着金属般乌光的城墙轮廓,如同巨兽的獠牙,森然矗立在风雪尽头。
一股混合着铁锈、炭火与某种沉重压迫感的陌生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冻结了车厢内本就稀薄的空气。
然而,预想中象征“和亲”的、哪怕只是流于表面的喧闹迎接并未出现。
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死寂之中。城门洞开的甬道幽深,唯有呼啸的风声和车轮碾过积雪的单调声响在其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不是喜庆的红绸,而是一片刺目的素白——惨白的麻布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如同招魂的幡旗。
一股冰冷的预感,比车外的风雪更迅猛地攫住了白念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怎么回事?”
护送的翎毓将领声音里带着惊疑不定,策马奔向城门口肃立的苍澜官员。
那官员一身深青色的素服,面色沉痛肃穆,对着翎毓将领深深一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砸进每个人的耳膜
“我苍澜国主陛下……已于昨夜龙驭宾天。举国同悲,国丧期间,诸事暂缓。”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扫过那刺眼的翎毓车驾
“贵国公主殿下……请先随下官至别馆安置,太子殿下有令,一切待大丧之后再议。”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白念的脑海里炸开。父王?国丧?婚期……无限期推迟?
侍女瞬间面无人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死死捂住了嘴,看向白念的眼中充满了更深的绝望。
连那翎毓将领也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精心准备的和亲,瞬间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甚至可能招致祸患的巨大讽刺。
白念坐在那里,身体似乎已与身下冰冷的锦垫融为一体。透过被风吹开的车帘缝隙,她看到那些悬挂在寒风中的惨白麻布,如同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命运。
前路未卜的敌国,猝然崩塌的婚约,她这个来自战败国的“礼物”,被置于一个更加尴尬、危险、孤立无援的境地。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虚伪的客套。
白念和她的寥寥随从,如同被丢弃的累赘,在苍澜官员沉默的引领下,穿过挂满素缟、弥漫着悲怆与压抑的街道,最终被安置在王宫西北角一处偏僻宫室。
这里远离王宫中枢,庭院深深,古木参天,即使在白日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殿内陈设虽然齐全,却明显蒙尘已久,带着久无人居的霉味和刺骨的寒气。
炉火是后来才匆匆点燃的,微弱的暖意根本无法驱散那渗入骨髓的冰冷。窗棂上精美的雕花被厚厚的灰尘覆盖,殿内巨大的承尘梁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扭曲而沉重的暗影,将整个空间压得喘不过气。
白念强撑着疲惫和恐惧,指挥着仅剩的几个翎毓宫人,试图清扫出一片干净的立足之地。
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寂寥刺耳。
她独自坐在窗边一张铺着陈旧锦垫的矮榻上,望着窗外庭院里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在暮色中狰狞伸展,如同鬼爪,指尖触碰到的窗棂,冰冷刺骨。
这里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而她,则是被随手扔在这里的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一件名为“停战书”的物品,被遗忘了。
“殿下,喝口热汤吧?暖暖身子……”
侍女端着一碗热气微弱的清汤走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
白念轻轻摇头,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汤的热气,在这无边的冰冷与孤寂里,显得如此微弱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