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雪后的苍澜王宫银装素裹，阳光在冰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白念站在西侧回廊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妹妹好兴致啊。”

甜腻如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念的脊背瞬间绷直。她缓缓转身，看到淑仪一袭绯红貂裘站在三步之外，发间钻石在雪光映照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长姐。”白念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淑仪轻笑一声，涂着丹蔻的手指把玩着一串珍珠项链：“听说陛下要带你出宫游玩？真是羡煞旁人呢。”她向前迈了一步，身上浓郁的玫瑰香气扑面而来，“不过妹妹可曾想过，你母亲若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

白念的指尖猛地掐入掌心：“什么意思？”

淑仪从貂裘中取出一个丝绒小袋，慢条斯理地倒出一只银镯——那镯子与白念腕上的一模一样，只是花纹方向相反。

“认得这个吗？”淑仪晃了晃镯子，银光在空气中划出冰冷的弧线。

白念的呼吸骤然停滞。她记得母亲临终前说过，这对银镯本是一对，一只给她，另一只…

“母亲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白念的声音微微发颤。

淑仪的红唇勾起一抹恶毒的微笑：“这算什么？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她凑近白念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对方冰凉的耳垂上，“你母亲死前留下的可不只这些，还有…一封信呢。”

白念如遭雷击，淡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她猛地抓住淑仪的手腕：“你说谎！”

“啧啧，这么激动做什么？”淑仪轻松挣脱，将银镯收回怀中，“信就在翎毓王宫，父王亲自保管着。怎么，想要吗？”

白念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前浮现母亲临终前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曾以为那是病痛所致的言语不清，难道母亲真的留下了什么？

“你想要什么？”白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压得极低。

淑仪欣赏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像猫戏弄掌中的老鼠：“我要什么？”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回廊中格外刺耳，“我要你永远记住——你母亲到死都在怨恨你父王，而这份怨恨，现在就握在我手里。”

白念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腰撞上窗台边缘的浮雕，钝痛顺着脊椎窜上来，却不及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不信？”淑仪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角，上面依稀可见几行模糊字迹，“这只是其中一页。想知道全部内容吗？”

白念死死盯着那片纸角，母亲熟悉的笔迹像刀子般扎进心脏。她伸手想夺，淑仪却早有防备，迅速将纸片收回。

“别急嘛，妹妹。”淑仪轻抚鬓角，“你在这里又走不了，知道了又能怎样？”她转身欲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如果父王被武力威胁的话…说不定那些东西就不翼而飞啦。”

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浇下。白念明白淑仪的暗示——如果阿宝出兵翎毓，母亲留下的遗物很可能会被销毁。

直到淑仪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白念才发觉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掌心，几滴鲜血落在雪白的裙裾上。

“殿下？”霜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您怎么在这里？陛下派人找您半天了。”

白念机械地转过身，看到霜儿抱着她的狐裘匆匆跑来。小侍女担忧的目光在她惨白的脸上逡巡：“您脸色好差，是不是着凉了？”

“没事。”白念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任由霜儿为她披上狐裘，“陛下找我什么事？”

“说是要商议出行的事呢。”霜儿仔细地为她系好领口的丝带，“圣采儿小姐也在。”

白念点点头，强迫自己迈开步子。每走一步，淑仪的话就在脑海中回响一次。母亲的信里写了什么？为什么会在父王手中？无数疑问如同蛛网，将她越缠越紧。

穿过挂着冰凌的拱门时，白念突然停下脚步：“霜儿，母亲去世时…除了这个镯子，可还留下其他东西？”

霜儿愣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娘娘临终前确实留下了些东西给娘娘作依靠，但我也不是很清楚。”

白念的心沉到谷底。看来淑仪所言非虚，母亲确实留下了什么。

“殿下突然问这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霜儿紧张地绞着手指。

白念摇摇头，没有回答。前方议事厅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她能听到阿宝低沉的说话声和采儿清脆的笑声。此刻这门后是她温暖的港湾，可关于母亲遗物的秘密，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与里面的人隔开。

她不能告诉阿宝。至少现在不能。

“白念？”

阿宝的声音从厅内传来，带着罕见的柔和。白念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三日后，苍澜王宫西北角的废弃礼拜堂。

白念裹着灰褐色斗篷，站在彩绘玻璃投下的斑驳光影中。这是她与珈索约定的秘密会面地点——自从阿宝开始“善待”她后，宫中眼线多了不少，只有这处年久失修的小教堂无人问津。

“你来了。”

珈索从一根断裂的石柱后转出，墨绿色斗篷上沾着雪水。他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眼下是明显的青黑，但看到白念时，眼中依然亮起温暖的光芒。

“你还好吗？”他快步上前，却在即将触碰到白念时克制地停下，“我听说淑仪找过你。”

白念咬了咬下唇，将母亲遗物之事和盘托出。随着叙述，珈索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我就知道她突然来苍澜必有阴谋。”珈索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椅上，灰尘簌簌落下，“用亡母遗物要挟，真是卑劣至极。”

白念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镯：“我不能让阿宝知道。如果他为这事出兵翎毓，淑仪一定会销毁母亲的遗物。”

“但你也不能独自去冒险。”珈索突然转过身郑重其事地说，“让我帮你。”

“你有办法？”

“我回翎毓。”珈索的声音坚定如铁，“以探望父母为由，暗中调查那封信的下落。”

白念猛地摇头：“太危险了！如果被父王发现——”

“比起你现在的处境，这点风险算什么？”珈索苦笑，“至少我能自由行动，而你…”他的目光落在白念腕间的银镯上，“你已经被困在这里了。”

“还记得我给你的哨子吗？”珈索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银哨，和他之前给白念那个一模一样，“别忘了，这个能召唤我训练的信鸽。有任何消息，我都会通过它们传递。”

“珈索…”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做不了什么，但我向你保证，以后你有需要，我一定竭力相帮。”

礼拜堂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珈索瞬间警觉，将白念护在身后。一只黑猫从破窗跳入，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只是猫。”白念松了口气。

珈索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我该走了，我马上就向苍澜王辞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冲她笑了笑，“保重。”

白念点点头，目送他的身影融入暮色。当礼拜堂重归寂静，她才缓缓跪倒在圣母像前，将脸埋入掌心。

“母亲…我该怎么办？”

圣母慈悲的目光静静俯视着她，如同多年前病榻上的母亲。那时她太小，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而现在，她终于明白，有些人离开了，却留下永远无法解答的谜题。

回到寝宫时，白念在门口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阿宝。他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夕阳为他高大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影子长长地拖曳到她的脚边。

“陛下？”白念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银哨。

阿宝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沾着雪水的斗篷上：“去哪了？”

“花园…散步。”白念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阿宝缓步走近，伸手拂去她肩头一片枯叶：“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他的指尖温热，却在触碰到她冰凉的耳垂时微微一顿。

白念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欺骗阿宝的感觉像吞下一块烧红的炭，灼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珈索刚刚和我说，他明天要回翎毓了。”阿宝突然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白念猛地抬头，正对上阿宝深不可测的目光。那一刻，她几乎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但阿宝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转身走向壁炉。

“过来暖暖手。”他背对着她说，声音里带着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白念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他身边。炉火映照下，阿宝的侧脸棱角分明，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温暖从相触的肌肤一点点蔓延。

“冷得像冰。”阿宝皱眉，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下次出门记得戴手套。”

这样简单的关怀让白念鼻尖发酸。她想告诉阿宝真相，想扑进他怀里痛哭一场，但淑仪的威胁言犹在耳——“如果父王被武力威胁的话，说不定那些东西就不翼而飞了”。

“在想什么？”阿宝低头看她，目光如炬。

白念勉强笑了笑：“在想…雪橇是什么样子。”

阿宝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很快你就知道了。”他松开她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看看这个。”

白念展开羊皮纸，发现是一幅精细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他们即将前往的雪山路线。阿宝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地名，耐心解释着沿途的风景。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冬日里温暖的蜜酒，但白念此刻心里却什么都捂不暖……

珈索回到苍澜的那一日，天空飘着细雪。他风尘仆仆地站在王宫大殿外，肩头落满霜花，眼底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白念听闻消息匆匆赶来，却在见到他的瞬间怔住了——他手中空空如也，眼神闪烁，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殿下，臣……有负所托。”珈索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白念的心猛地一沉。她伸手虚扶他起身，指尖触到他冰冷的铠甲，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发生了什么？”

珈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翎毓王见是臣回来，有些恼怒，在臣的面前亲自销毁了一个您母亲的遗物。”

白念的指尖微微发抖，却强自镇定：“他为何这么做？”

珈索苦笑：“陛下说……您既已嫁入苍澜，也忘记了您的母亲，有没有必要留着了……”

话未说完，白念已攥紧了袖口。她早该料到，父王从来视她为弃子，又怎会容她保留与故土的牵绊？这分明就是在逼她回去！

“这不是你的错。”她最终轻声说道，声音轻得像雪落，“一路辛苦了。”

珈索抬头，见她苍白的面容上竟浮起一丝淡笑，仿佛在安慰他一般，心中愧疚更甚。他想说些什么，却被白念打断：“你先去休息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夜色如墨，白念独自站在寝宫的窗前，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城墙。她必须回翎毓一趟——不能再让任何人去替她冒险了。可如今两国关系微妙，阿宝会允许吗？

正出神间，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阿宝披着玄色大氅踏入殿内，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显然刚从军营归来。他见白念神色恍惚，眉头微蹙：“怎么了？”

白念回过神，勉强一笑：“只是……有些想念母亲。”

阿宝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片刻沉默后，他突然道：“今天侍卫收拾行装时，没打扰到你吧”

白念心头一跳，犹豫着点头：“……你要出门？”

阿宝侧身倚在窗边，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嗯。”

“去多久？”她小心翼翼地问。

“看那边的人老不老实。”他眯起眼睛，语气平静得可怕。

白念猛地转身，衣袖带翻了案上的茶盏：“你要出征？要打仗了吗？！”

瓷杯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宫内格外刺耳。阿宝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伸手将她拉近：“慌什么？王城会留足兵力。”

“我不是担心这个！”白念急得眼眶发红，“若是开战，龙皓晨和圣采儿也要随行吗？局势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阿宝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抚过她微凉的脸颊：“睡吧。”

三日后，苍澜大军整装待发。白念站在城墙上，望着下方黑压压的军队。阿宝一身戎装，正与龙皓晨低声交代着什么，圣采儿则牵着战马立于一旁，眉宇间满是肃杀之气。

“殿下。”珈索不知何时出现在白念身后，手中捧着一个木盒，“臣……还有一事未禀。”

白念打开盒子，瞳孔骤然紧缩——盒中是一抔黄土，混着几片碎玉。

“这是从翎毓王宫的花园里取来的。”珈索声音低沉，“您母亲的簪子……被碾碎后埋在了那里。”

白念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父王这是在告诉她：翎毓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连亡母的痕迹都要抹去。

远处号角声响起，大军即将开拔。阿宝翻身上马，似有所感般回头望向城墙。隔着风雪，他与白念四目相对。

那一刻，白念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