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
苍澜王宫的西侧偏殿内,白念站在铜镜前,凝视着镜中那个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女子。三个月了,从她在市集暗巷发现这个名叫露西的流浪女孩开始,她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头抬高些。”白念轻声指导,“对,就是这样,没必要那么拘束,越是这样越容易被怀疑。”
露西模仿着她的姿态,微微垂首,淡金色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三个月来,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已经学会了白念所有的习惯——轻咬下唇的小动作,行走时裙摆摆动的弧度,两个人偶尔换着出门,也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
“霜儿,把药拿来。”白念转身对身后的侍女说道。
霜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她从御医那里偷偷要来的药水。“殿下,真的要这么做吗?”她的声音发颤,“若是被陛下发现……”
“他不会发现的。”白念接过瓷瓶,指尖冰凉,“算算时间,应该还有几个月他才会回来,而那时我应该已经回来了。”
露西安静地站在一旁,灰色的眼睛——经过特殊药水的浸泡,现在已经变得和白念一样的淡金色——里闪烁着不安。白念走到她面前,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记住,等我回来。”白念将一瓶药水递给她,“每天滴一次,眼睛的颜色就不会褪。如果有人问起为何声音有些不同,就说染了风寒。”
露西点点头,接过药瓶时手指微微发抖。白念突然握住她的手:“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不,殿下。”露西深吸一口气,“您救了我的命,这是我该报答的。”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白念望向铅灰色的天空,心中计算着时间。阿宝此刻应该正在百里外的边境要塞接受臣民的朝拜,完全不知道他的王后正在策划一场逃离。
“霜儿,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殿下。”霜儿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粗布包裹,“平民的衣裙,足够的干粮……”她压低声音。
白念展开地图,指尖划过上面标注的路线。从王宫密道出去,穿过集市,在北城门关闭前混出城,然后沿着商队的小路一直向北……
“淑仪那边……”
“公主这几日都在忙着讨好宫里的侍女,应该不会注意到。”霜儿说着,却不由自主地绞紧了手指,“但殿下,您一个人真的可以吗?北境那么远,天气又这么冷……”
白念没有回答。她走到梳妆台前,取出藏在暗格里的银哨子——珈索给她的信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放进了贴身的荷包。
“露西,躺到床上去。”白念最后检查了一遍计划,“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苍澜的王后了。在我回来之前……你能装多久就装多久吧,如果被发现了,你就实话实说是我逼你的。”
露西顺从地躺下,白念为她盖好被子,又放下床幔,制造出王后身体不适正在休养的假象。做完这一切,她换上霜儿准备的粗布衣裙,将长发挽成平民女子的样式,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
“殿下……”霜儿突然跪下来,紧紧抱住她的腿,声音哽咽,“您一定要保重。”
白念弯腰扶起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叫我殿下了。从此刻起,我不再是苍澜的王后,也不再是翎毓的公主。”她深吸一口气,“我只是白念。”
雪夜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穿过王宫最偏僻的角落,消失在密道的黑暗里。
但白念始终低估了阿宝的实力,在这之后的不到一个月,阿宝的大军便凯旋了。
马蹄声在王宫前响起时,整个苍澜都城都沸腾了。百姓们挤在街道两侧,欢呼着向他们年轻的君王抛洒花瓣。阿宝骑在黑色的战马上,玄色大氅在风中翻飞,面容却比往日更加冷峻。
“陛下,王后殿下病了……所以没有来迎接。”近卫低声禀报。
阿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按照惯例,王后应当率领宫中女眷在正殿前迎接凯旋的君王。但是没想到居然病了……阿宝一想到白念的身子弱,他加快了脚步,穿过一道道宫门,心中的不安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逐渐扩散。
寝宫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点灯。阿宝推开门,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长发如瀑,正是白念平日最爱的发型。
“小念?”他唤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柔和。
身影缓缓转身,阿宝却猛地停住脚步。不对。虽然发型、衣着都一模一样,但那眼神中的算计和嘴角恶毒的笑意,绝不是他的白念。
“淑仪。”阿宝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淑仪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行了一个夸张的礼:“陛下回来得真快啊,我还以为要再等上几个时辰呢。”
阿宝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王后在哪里?”
“王后?”淑仪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您是说我的好妹妹吗?哎呀,她不是和珈索私奔了吗?陛下难道不知道?”
剑光如雪,阿宝的佩剑已经抵在了淑仪的咽喉处,锋利的剑尖刺破了她娇嫩的肌肤,一滴鲜血顺着剑刃滑落。
“再给你一次机会。”阿宝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白念在哪里?”
淑仪却笑得更加灿烂:“陛下何必自欺欺人?整个王宫都知道,您的王后和她的青梅竹马早就计划好要私奔了。您出征的第二天,他们就一起消失了。”她故意叹了口气,“可怜陛下对她那么好……”
“闭嘴!”阿宝的剑又向前送了一分,淑仪不得不仰起头才能避开致命的剑锋。
就在这时,龙皓晨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舅舅!”
阿宝没有回头,剑尖纹丝不动:“说。”
“珈索·奥兰多确实不见了,”龙皓晨低声禀报,“还有……王后的贴身侍女霜儿也失踪了。”
淑仪趁机添油加醋:“看吧,我没骗您。那个小侍女一直帮着他们传递消息,现在事情败露,自然要一起逃了。”
阿宝的眼睛红得可怕,握着剑的手上青筋暴起。龙皓晨从未见过舅舅如此失控的样子,连忙上前:“舅舅,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也许……”
“备马。”阿宝突然收回剑,声音冷得像冰,“传令三军,即刻开拔,目标翎毓。”
龙皓晨震惊地瞪大眼睛:“舅舅!两国刚刚和亲不久,若是贸然开战……”
“和亲?”阿宝冷笑一声,“翎毓王送来的不是和平的使者,而是一把插在我心口的刀!”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胆子真是太大了……”
淑仪这才慌了神,扑上前抓住阿宝的衣袖:“陛下!我是翎毓的公主,我愿意留在这里做人质,求您不要攻打翎毓!”
阿宝猛地甩开她,力道之大让淑仪踉跄着跌坐在地:“你以为你算什么?”他俯视着她,眼中满是轻蔑,“翎毓王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被我连下三城,逼得把白念推出来做挡箭牌。”他的声音越来越冷,“而你——既得利益者,在我眼里比蛆虫还不如!”
淑仪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原以为激怒阿宝攻打翎毓后,自己能以和平使者的身份获得重视,说不定以自己的实力能获得阿宝的青睐……却没想到阿宝根本不吃这一套。
“舅舅!”龙皓晨还想再劝,阿宝已经大步走出了寝宫。
龙皓晨没办法,忙去宫外找采儿说这件事,阿宝独自站在长廊上,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他想起临行前夜,白念为他按摩时柔软的指尖,想起她靠在他胸前时发间淡淡的铃兰香气,想起那个他以为她睡着了,轻轻落在她发顶的吻。
“白念……”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痛苦,“你为什么要逃?”
与此同时,在通往北境的偏僻小路上,一个披着粗布斗篷的身影正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白念拉紧兜帽,回头望了一眼早已看不见的苍澜王城,淡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决绝。
她不知道,自己的逃离将引发怎样的风暴;也不知道,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在乎她的男人,此刻正为她准备掀起一场战争。
而在王宫最阴暗的地牢里,露西跪在淑仪面前。
“公主殿下,现在怎么办,我们露馅儿了!”
淑仪倒是没那么慌张了,她慢慢转头看着地上那个和白念七分相像的人,心里就是一阵恶寒。
“他可是苍澜的王,我们那点伪装骗不了他,他迟早会发现的!”
露西慌了,她跪上前,有些着急地抓着淑仪的裙子,急迫地喊道:“那我们该怎么办,陛下,陛下一定会杀了我的!”
淑仪只是冷笑了一下。
“放心,他杀不了你……”
露西的尸体被随意地丢在角落,灰色的眼睛——药效褪去后恢复了原本的颜色——仍然惊恐地大睁着。淑仪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阿宝确实不能杀你,但我会……真是可惜,”她轻声自语,“这可是我专门为你找的演员啊,最后却因为一个眼神就露了馅。”
淑仪伪装好后迅速离开了地牢,脸上重新挂上甜美的笑容。戏,还要继续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