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上）

从瓦肆归来后的那些日子，我渐渐察觉到易遇似乎有些异样。

在我们相处的点滴里，他仿佛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这种差异极为隐晦，却并非完全无法捕捉。

一种状态，是那个我早已熟悉的易遇——他会默默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细致入微地观察寻常夫妻间的互动，再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细节模仿过来。

他的行为中总透着一抹宛如野兽般的原始底色，尚未达到天衣无缝的伪装境界。还记得有一次，他带我外出逛街，我们还特意选购了一对情侣款式的玉佩。

那天，当他为我排队购买酥饼时，我被一旁的杂技表演吸引，稍稍分了分神。然而不过片刻工夫，腰间那块玉佩竟已被割断绳索悄然窃去。

楚天悦早知道就放怀里了……

大夫.蛇妖.易遇别着急，肯定能找回来的。

结果，东西确实很快就被找了回来。那个小偷不知被谁下手极狠，手腕硬生生被拧断，随后像垃圾般被扔在了杂技团表演的场地中央。

离开之前，我用侧影扫过他的伤口，隐约间竟捕捉到一抹银绿色的微光，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闪烁。

而当我无意间瞥向易遇时，发现他的衣袖处也正泛着同样的光泽——那是一种与之前烛火中见过的鳞片如出一辙的颜色。

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让我困惑不已。他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从下厨做饭到日常梳头，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仿佛温水煮青蛙般悄然渗透进我的生活。

然而，这份滴水不漏的温柔背后，却藏着一双对他人冷血无情的眼睛。有次医院来了个病人，言语之间对我极尽冒犯，开口便是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我当时气得转身就走，而后悄悄蹲守在外头，趁四下无人时用侧影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可后来我才听说，那人不知中了何种剧毒，嘴巴开始溃烂，逐渐蔓延至全身，最终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下场。

我把这件事讲给易遇听时，他只是淡淡一笑，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楚天悦只能说人在做，天在看。

大夫.蛇妖.易遇确实上天有眼。

大夫.蛇妖.易遇听闻官府查案查到他那里，结果在他院子里的枯井里发现了女尸。

那天，正是他被逮捕的日子。我伫立在人群之外，借着微弱的侧光，又一次捕捉到那抹熟悉的银绿色。

即便心中明白，彼此皆非全然无辜之人，可我的内心依旧难以平静，泛起阵阵涟漪。曾经，我以为窥见了他表象之下的另一面，却渐渐意识到，那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我所畏惧的，并非冰山之巍峨壮阔，而是他或许以为我会因直视真相而迷失、退缩，因此始终不肯袒露所有真实，与我交换心底的秘密。

然而，若真要计较起来，我又何尝不是有所保留？带着这般纷乱的心绪，我走在归途之上，却不料瞥见他抬手指向路灯，似在寻找什么。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双眼中流露出焦急之情，随即他快步上前，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大夫.蛇妖.易遇你去哪了？我到处也找不到你。

楚天悦就是一个人出去走了走。

大夫.蛇妖.易遇今后去哪儿，一定要和我说好吗？

大夫.蛇妖.易遇我很担心。

他的怀抱带着熟悉的温度和味道，莫名的让我安心下来，变得平静。此时此刻，很多时刻，我体会到的就是真实。

楚天悦嗯。

楚天悦我们回家吧。

临安城，雨季的湿冷气息夹杂着不知名的瘟疫悄然蔓延。

这座以水路交通发达著称的城市，此刻却因人口的频繁流动成为了疫病传播的温床，不仅城内疫情肆虐，连周边府州县也未能幸免。

成千上万的难民涌入城中，拥挤不堪的环境更是让疫病如虎添翼，迅速吞噬着无数生命。

患者初起的症状多为头痛或骨节疼痛，乍看之下与伤寒、时气、冒暑或风湿无异，令人难以分辨。保和堂自疫情爆发以来便人满为患，每日接诊的病人比往日多了数倍。

然而，易遇却在瘟疫开始后便不再让我参与前堂的工作。于是，我每日只能待在楼上或是后院，做一些诸如处理草药、熬制药汤之类的琐碎事务。

每到清晨与黄昏，易遇总会端来一碗汤药递到我手中，说是预防疫病之用。这天早饭过后，依旧是那雷打不动的喝药环节。

那碗汤药漆黑如墨，入口苦涩得仿佛能刺穿舌尖，更有一股隐约的血腥味萦绕其间，令人作呕。我强忍着不适，一饮而尽。

易遇见状，忙将一颗乌梅干送入我口中，酸甜的滋味瞬间中和了那难以下咽的苦意，总算让我没有把刚喝下去的药吐出来。

楚天悦好难喝……每天早晚都像在上刑，还是反复的那种。

楚天悦感觉已经被抽干了灵魂……

易遇笑着看着我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摸了摸我的脸。

大夫.蛇妖.易遇良药苦口。

确实，而且和瘟疫带来的痛苦比起来，这点难受根本就不算什么。我出了房间后，不由得低头往楼下看去，那里正挤满了行形色色的百姓，都是病人还有他们的家属。

楚天悦最近很忙吧，是不是很累？

我说这边转头向他看去，这仔细一看，却发现易遇竟然没有一丝疲惫，反而好像比平时气色更好了。反观许仙，浓重的黑眼圈，没时间好好刮过的胡子，还有难掩疲惫的眼神。可明明易遇的工作量比许仙还要重……

大夫.蛇妖.易遇是有一些，所以又请了一些人手帮忙。

大夫.蛇妖.易遇这段时间不太平，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好吗？

楚天悦嗯，你和许大哥也要特别小心，千万别被感染了。

易遇笑的温柔。

大夫.蛇妖.易遇你和许仙很熟？

楚天悦……

楚天悦午饭你的那份饺子，给你加了一碗醋，好吗？

楚天悦我猜应该很合你胃口吧。

易遇低低的笑出了声。

大夫.蛇妖.易遇那晚上可就没有乌梅干了。

楚天悦那你就苦死我吧。

大夫.蛇妖.易遇那可不行。

大夫.蛇妖.易遇还是舍不得的。

我看着他微微弯起的眼，又没忍住和他一起笑了，微微吹散了连日来略显沉闷的心绪。

楚天悦好了，好了，你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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