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遇端着药碗下了楼,我没有急着回房间,而是悄然走到楼梯口,站在阴影里注视着他为病人检查身体。
借着侧光望去,连日来的忙碌非但没有让易遇显得疲惫,反而让他整个人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这种状态太过反常,我心中暗自警惕,决定探个究竟。医馆内人声嘈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药香和隐约的霉味。
病人一个个面色灰败,仿佛被岁月提前榨干了生机。而易遇此刻正专注地为一位老人诊脉。
就在他的指尖轻轻搭上对方手腕的一瞬间,一道若有若无的黑雾从病人体内涌出,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掌心。
这一幕让我心头一紧,刚要迈步上前细看,却见那黑雾竟似受控般随着易遇的动作流转:无论他移动到哪里,那股诡异的黑气都会从相应的部位冒出,并乖乖汇聚进他的手心。
我屏住呼吸,慢慢退回到墙边。虽然早就怀疑易遇并非凡人,可亲眼目睹这一切还是令我震惊不已。他究竟是谁?巫师?术士?
还是别的什么存在?那些黑雾又是什么东西?为何他会主动吸收它们?更让我困惑的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真的要等到这场瘟疫结束才能离开吗?
可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哪有什么能力去对抗这样的灾难?思绪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我索性转身回到房间,一头栽倒在床榻上试图放空自己。
然而,即便闭上眼睛,问题依旧萦绕在脑海:这场瘟疫至今无人能解,但凡是经过易遇诊治的患者,病情似乎都有所好转。之前我也留意过,他们和李老一样,都收到了易遇亲手调配的小药包。
那个神秘的药包,除了他本人之外,没人知道配方究竟是什么。难道关键就藏在这其中?或许是因为躺得太久,困意渐渐袭来,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最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低沉的声音将我唤醒。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乏力,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天旋地转的感觉几乎让我再度失去意识。
我勉强撑起身子,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这绝不是普通的疲劳那么简单。
大夫.蛇妖.易遇你醒了?
易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探究意味。
楚天悦我这是怎么了?
想到什么,我不禁有些慌乱。
楚天悦不会是染上瘟疫了吧?
易遇摸了摸我的头。
大夫.蛇妖.易遇没有,只是普通的风寒。
我这才放下心来。他说完,从一旁拿来一碗药,做势就要喂我。
大夫.蛇妖.易遇试过的,不烫。
今日清晨饮下的那剂药,原以为能让我稍作歇息,却不想竟引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身体似被无形的重物压住,连抬起手指都觉吃力,意识也在迷蒙中沉浮不定。
恍惚间,一抹冰凉悄然触及我的脸颊,那份沁人心脾的寒意令我本能地贴近过去,仿佛那是黑暗中的唯一慰藉。然而,就在下一瞬,这抹清凉竟似有了生命般,忽远忽近,捉摸不定。
我拼尽全力伸出手,将它牢牢攥在掌心,却发现那触感有些硌人,不似方才的柔和。费劲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易遇略显无奈的脸庞。
而我……居然正紧紧抱住他,整个人几乎嵌进了他的怀里,连呼吸都被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极了一个无法挣脱的茧。脸上的热度愈发滚烫,与本就高烧的身体交织成一片炙热。
我试图挪动身躯,想从这令人窘迫的境地中抽身而出,却被易遇放在后腰的手轻巧一勾,重新拉回了原处。
大夫.蛇妖.易遇低烧时沐浴有助于气血通畅,浴池那边热水刚给你备好了,带你去好吗?
我点点头,身体却直接一轻。易遇直接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我的头靠在他的肩部,目之所及,是他的脖颈和喉结,以及清晰的下颌线。他带我走到屏风后,将我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我低头正要解衣衫,却发现他并没有离开。我抬头看他,因为发烧,视线并不清晰,连带着似乎觉得他的眼睛都像雾蒙蒙的山谷,潮湿而幽深。
大夫.蛇妖.易遇需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可注视着他的下一瞬,身体却无缘无故的像被什么抽去了力气。我手忙脚乱的抓住他的腰带,才没有往后摔倒。易遇的手安抚的拍了拍我的后背。
大夫.蛇妖.易遇可你看上去……似乎有些困难呢。
楚天悦没事,我可以的,你先……出去吧。
他沉默了一下。
大夫.蛇妖.易遇好吧,我再检查一下水温。
他迈了两步走到浴池边,却像是突然卡壳了一下,然后顿了顿,伸向水面的手收回看了我一眼,转而问道。
大夫.蛇妖.易遇是需要我帮你宽衣吗?
啊,他刚才不是问过了,怎么又问一遍?可是这次他却没等我的回答,回到了我的身前,开始帮我取下头上的发饰。
楚天悦不,不用,我自己来。
大夫.蛇妖.易遇为何?
他眼中褪去了刚才那样浓重的雾气,露出出生的沼池。
大夫.蛇妖.易遇我们是夫妻,是彼此最亲密的存在。
大夫.蛇妖.易遇即使最亲密,那便无需见外。
他微微垂眸。
大夫.蛇妖.易遇我只是帮你,并不会做其他。
刚刚不是答应了试水温就走,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
大夫.蛇妖.易遇浴池有些不平整,你现下身子无力,可能会摔倒。
大夫.蛇妖.易遇我就只帮你这一步,可以吗?
我凝视着他,那明澈的眼神中流露的担忧显然毫不掺假,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易遇从衣角撕下一条布条,利落地蒙住自己的双眼,然后转身立在原地。
确实,此刻的我浑身乏力,再加上他过于强烈的存在感压迫着我的神经,即便只是脱去两件外衣,也显得格外艰难。我刻意留下了最贴身的一层衣物,随后轻声吐出一个字。
楚天悦好了。
易遇微微侧了侧头,仿佛在用耳朵捕捉我声音的具体方位,接着缓缓向我靠近。他俯下身时,动作轻柔而谨慎,指尖却带着一丝冰凉,触及我的肩膀与腿弯时,那突如其来的温差让我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怀抱稳而有力,将我轻轻托起,迈开步伐朝着侧前方走了两步。
每一步都精准且坚定,仿佛即便被蒙住双眼,他依然能清晰感知周围的一切。
大夫.蛇妖.易遇到了吗?
大夫.蛇妖.易遇是这里吗?
明明声音温柔如水,却莫名感觉湿重黏腻。
楚天悦再往前一点……左,左边
他黑色的靴子抵到了浴池边缘,皂角掉了下去,浴池里的水轻轻泛起了涟漪。水汽源源不断的在爬升。他缓缓将我放入水中,浸湿的衣袖下摆像柔软的水草。
大夫.蛇妖.易遇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
他离去之后,我这才褪去剩余的衣物,长舒一口气,缓缓沉入水中。
水面漂浮着几许干草药,那气味清浅淡雅,竟格外悦鼻。我惬意地享受着这一方温暖,先前药物的作用与这热水相辅相成,让我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力气,疲惫的精神也慢慢平复下来。
穿戴整齐后,我走出浴室,却见易遇正慵懒地坐在床榻之上,指尖把玩着那条蒙眼的布条,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深邃难测。
察觉到我的靠近,他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温润如玉,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意味。
大夫.蛇妖.易遇感觉怎么样?
楚天悦好多了。
他拉着我坐下,嘴角的笑意淡了淡。
大夫.蛇妖.易遇方才帮你解衣入水,我……
楚天悦没有啊,衣服不是我自己解决的吗?
大夫.蛇妖.易遇哦……是我说错了。
他似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笑意又真实了起来。我顿时明白过来,看起来是他的状态又反复横跳了。难怪洗澡时侯反应怪怪的。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我发现他的两种状态大多数时候都是记忆共享的,只有偶尔的时候,有些片段会没有被储存。他就会像刚才那样,像是没记清一些小细节,又要自己和自己较劲。
大夫.蛇妖.易遇要再睡一会儿吗?生病了要多休息。
我点点头,却忽然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问道。
楚天悦我之前闷在被子里,都出了汗了,我现在刚洗好澡,能不能去你的房间睡呀?
看看能不能在他房间里找到一些线索或是治疗疫病的那个药方什么的。
大夫.蛇妖.易遇可以。
易遇带我进了他的房间,随后便下楼去了。待他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悄悄锁上门,屏住呼吸开始搜寻起来。
易遇的房间布置得极为简洁素雅,满目皆是书籍与字画,一切物品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这反倒让我少了些寻找的阻碍。在一摞医书与散乱的手稿中,我终于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
轻轻打开,里面躺着那个熟悉的小药包,而它之下则压着一张用朱砂笔写就的纸笺。我心中一紧,以为这就是关键所在,可匆匆扫过之后,却发现那不过是一副寻常的伤寒药方。
不甘心的我又翻到背面,可惜那里只是一片空白。正思索间,一丝异样的凉意忽然从肩后袭来,仿佛有什么细长冰冷的东西悄然滑过。
我还未来得及回头查看,颈间似被什么轻轻咬了一口,剧痛随之而来。意识如同坠入深潭般迅速模糊,眼前骤然一黑,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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