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中）

我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至掌心。茶汤升腾起袅袅雾气，在这一方朦胧之间，我细细打量着他。

此时的他，不过年少模样，却已在临安城中小有名气。一路上，总能遇见向他点头致意的人，而他也总是礼貌回应。

可如今，他却说自己遗忘了诸多往事。那么，此间经历，难道真的消散于他的记忆深处了吗？还是说，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令他如此？

我必须跟随他继续前行，毕竟，我此行的目的便是因他而起。似是察觉到我的思绪尽在目光之中，他再度望向我，眼神深邃而复杂。

捉妖师.柏源姑娘……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楚天悦没问题，只是单纯觉得小法师很帅，想多看一会儿。

我很坦诚的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他却有些红了脸，只能咳嗽一声做掩饰。

捉妖师.柏源姑娘莫要妄言……

楚天悦我说的是实话。

楚天悦你也不用一直姑娘姑娘的喊我，我叫楚天悦，小法师可以叫我楚天悦。

楚天悦小法师呢？你叫什么名字？

捉妖师.柏源我吗？我的名字是柏源。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嗤笑。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客栈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破烂的僧袍，手上懒洋洋的摇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扇子，坐在角落里悠闲的打量着我们。准确来说，是在打量我。总觉得这人的打扮样子……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跑龙套僧人：金山寺的小法师？金山寺是不是还教弟子怎么拐良家姑娘啊？

跑龙套僧人：这姑娘要是妖怪变的，你这小法师可是要栽跟头喽。

那人摇着扇子开口，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话是对着柏源说的，但那双和邋遢外表不符的明亮眼神却似要将我看穿。我移开视线看向柏源。

楚天悦无所谓的，小法师长得又高又好看，我要是妖怪也会心甘情愿被他收服的。

楚天悦小法师说，是吧？

柏源轻轻瞥了我一眼，那目光里带着几分无奈。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邋遢僧人并未多言，只是放声大笑着摇动手中扇子，随后站起身，步伐从容地离开了客栈。

就在此刻，店小二再度出现，动作麻利地为我们添上茶水。方才，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柏源吸引，未曾留意周遭情形。

而此刻，随着店小二的身影映入眼帘，我才猛然察觉——这位店小二竟生有四条胳膊。是……天生残疾吗？可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啊。

在古代，这般肢体异常之人，难道不会遭受非议？还是说，在这个地方，人们对此格外包容？此时，又有几拨客人陆续踏入客栈。有人呼朋唤友，结伴落座；也有人独自点了些吃食，默默坐在角落。

而其中一些人，竟与店小二一样，或多了条胳膊，或仅剩一只眼睛。更甚者，我还注意到几个孩童身上覆盖着部分动物的皮肤。

一个两个“不正常”或许还能归为巧合，但如此之多……甚至有一位母亲正抱怨孩子新长出的毛发打结难梳，却丝毫未觉得自己的孩子满身猫毛有何异样。

一阵凉意悄然从脊背升起，我不禁毛骨悚然，忙收回视线，恰巧对上柏源投来的目光。他正静静盯着我，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看穿一切。

捉妖师.柏源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光铁，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里的“异常”，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吗？还是说，就连他也不觉得这些异常不对呢？

楚天悦没，就是觉得……这临安城的人都长得挺有特色的。

听到我这么说，他像是愣了愣。随即他又移开目光，眼睛扫了一遍周围之后，不动声色的对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换个地方说话。这个意思是……他也注意到了吗？我点点头，跟着柏源离开大堂，来到客栈2楼找了个无人的角落。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楼下，又看向我。

捉妖师.柏源姑娘没有修行过，竟然也能看见。

楚天悦你也能看见的，对吧？

捉妖师.柏源嗯……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在临安城内逗留的。

捉妖师.柏源你能看见多少？可以和我说一下吗？

现在知道柏源不是那些“异常”的一部分了，我悬起的心顿时放下一半。于是我把我看见的对柏源详细描述了一番，又有些紧张的问他。

楚天悦那些是什么？

捉妖师.柏源是被妖邪影响的凡人。

楚天悦被妖邪影响到会变成这样吗？他们看起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就我现在看见的，这些人除了自身变得怪异而不自知外，其他的倒是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柏源摇了摇头。

捉妖师.柏源姑娘没有修为，这只是姑娘看见的表象。在我严厉他们已经没有人的本质，已经和妖邪无异。

捉妖师.柏源妖气扩散，恐怕要不了多久，不仅是这临安城，恐怕城外百里都会尸横遍野。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我总觉得……这个描述很像是某种疫病。只是这疫病本质上不是细菌，病毒，而是妖气？

楚天悦我们现在在城内，是不是也会被影响到？

捉妖师.柏源没事的，姑娘，别怕，只是妖气倒也好防备。

他退下缠在手腕上的佛珠，从那串珠子上拆下了一颗下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红线，串起珠子，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捉妖师.柏源这个佛珠上有我的一部分法力，你戴着它，可以保护你不被妖气侵染。

那珠子像是用极好的材料制作，沉甸甸的，转动间引含金光。

楚天悦好。

楚天悦谢谢小法师。

捉妖师.柏源姑娘，不必客气。

捉妖师.柏源城内妖物作乱，我尚未查清邀请源头……我原本想着姑娘要是想独自行动，我也能在暗中保护姑娘。

他笑着指了指我胸口的佛珠。

捉妖师.柏源这个很重要，姑娘可千万别弄丢了。

楚天悦嗯，不会弄丢的。

捉妖师.柏源既然姑娘也说我们有缘，那这段时间便麻烦姑娘和我一起了。

捉妖师.柏源接下来我还要在城内四处看看，找找妖气的源头在哪儿，姑娘……

楚天悦我当然是要跟你一起了。

捉妖师.柏源那好。

我们离开客栈时已经是下午。赶早市的行人已经不剩多少，街边商铺的的商贩也在准备收摊回家。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看起来真的只是古代普通的集市。

如果不是我偶尔能看见肢体怪异的行人路过身边，又或者转身时与游在空气中的锦鲤瞪圆的眼睛四目相对……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双眼，柔和的檀香味一瞬间裹挟了我。

捉妖师.柏源别出声，不要看。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却能感受到那条游在空气中的锦鲤，在小巷中与我擦身而过。异常宽大的，冰凉的尾鳍擦过我的衣服和指尖，怪异的潮湿引得我一阵战栗。过了一会儿，柏源才放开我。我回头看了一眼，锦鲤已经不见了。

楚天悦那也是妖怪吗？

捉妖师.柏源嗯，是一种能够制造幻觉的妖怪，它们会把看见它们的活人带到幻境里，再吸食人类的精气。

捉妖师.柏源你刚才看到的只是它幻化的形象。

捉妖师.柏源我和这种妖怪打过交道，只要不一直盯着它们就不会有事。

楚天悦打过交道，小法师平时就是在四处捉妖吗？

捉妖师.柏源也不算……只是我体质特殊，从小对这些就比平常人敏感些。

捉妖师.柏源就算是为了防止这些东西，才跟金山寺的师父修行的，时间久了，便也学会了一些对付它们的方法。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捉妖师.柏源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客栈吧，明日再继续。

楚天悦好。

—254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