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春拢起衣服,灵台倏地清明:“……”
十七年富家公子,四年权高位重金银堆,堆出来个纯情如白纸的顾丞相?
谁养出来的?
南春看他快把自己用手闷死,轻咳两声,提醒他:“穿好了。”
顾楚清露点头看他真的穿好不是骗自己,才完完全全将脸露出来,耳根红得似天边云霞,不敢再去看南春。
南春体贴地没有去打搅心情杂七乱八无地自容的顾大人。
顾楚清很爱干净的颜面扫地之后南春反而不怕他了,但顾大人显然觉得之前那副样子比较好,觉得自己如今暴露出来的样子丢人幼稚。
南春此时方敢去与他搭话,将油纸袋放在他面前:“大人不是没用过早膳吗,吃些煎包?”
顾楚清含糊地应下,就往嘴里面塞煎包,来表达自己不开口说话的决心。
二人又这么静默的吃了一顿膳,顾楚清到底秉承着要让南春开心,见他吃完了,又主动邀约:“一会要去看看府里吗?”
南春咽下最后一口:“好。”
顾楚清站起来,南春却出乎意料地拉了拉那衣袖,递过去一块巾帕。
顾楚清接过却替南看擦了嘴:“好啦,走吧。”南春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男人下巴上的油渍,拿过他手中又复递过的巾帕,站起来靠近他,仰着头替这个人细细擦净。
顾楚清下意识握住南春另一只手的腕子竟也没退后,只是有些呆的看南春认真的脸,白皙瘦可见骨。
南春擦好了,把巾帕放在桌上:“擦净了。”
顾楚清的目光落在那巾帕上又很快收回目光,一时竟哽住:“走,走吧。”
南春听到这略显紧张的声音,不由偏头去看他,白玉似的耳朵上果真染了一抹晕红。
顾楚清拉着他的腕子走得很慢。
南春也走得很慢,时不时抬头看那抹晕红又低头,又反复去看。
这个人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走了半刻钟,那抹晕红方才散去,觉得这样干走不好,顾楚清开始磕磕巴巴介绍府中。
顾楚清没有题记念,只能说一些大白话介绍:“那是一流溪水,里面有鱼。”
南春静静的等着下文,却迟迟没听见,侧头望去,顾楚清那双清透漂亮的眼又盯着他了。
顾楚清:“我无可说了。”
“没事的。”
南春低下头默默的想:“这个人真的是天纵英才顾楚清吗?”
顾楚清实在不知道介绍什么,卓然于众的文采在这一刻好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在顾楚清第三边说了山,这是小溪之后,
南春终究是忍不住笑。
顾楚清听到这一声轻笑缄口不言,有些仓惶看他。
南春见他看过来,也笑看回去:“怎么?”
顾梦清又转过头去,有些失落:“没有。”
南春看他这样,实在忍不住笑,胆大包天的去打趣他:“怎么会有丞相大人这个样子的啊?”
顾楚清看他笑,忍不住也弯起唇。
哪怕是笑自己,南春开心他也跟着笑。
南者刚进府,面对位高权重的丞相,自己给自己下的威压,现在如见日雾散去。
南春见他弯起嘴角,那张端正得甚至带上肃严的脸笑起来,看得让人觉得……真是,真是好像一个平常人家初开情窦的傻小子。
南春举袖作掩,没了他是丞相的紧张卑谀,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你该不会是冒充丞相大人的吧,丞相大人那有这么闲的呀?还有这么多闲心陪我逛园子。”
顾楚清挠了挠头涨红脸:“前日和昨日,我将重要的都处理完了,剩下一些无足轻重的,他们也能处理,今日方才闲了一些。”
南春与他相行,忍不住一直笑了好久,笑得顾楚清手心浸的汗都一起传给了南春。
南春好容易忍下笑的哦,可抬眼见那赤红的耳朵像一块血王似的,又忍不住低低地笑。
二人相行到了一片果树林,南春才勉强没有再笑,可又想到旁边的顾楚清被笑了那么久,只会耳朵通红觉得不好意思,而不会生气,又忍不住唇角上扬。
地上洋洋撒积了一地的秋色,将地掩藏,树上挂着秋实,鲜嫩饱满,似乎咬一口便能尝到清甜的汁水。
南看看见矮树上包着草纸,草纸上还规规整整写着名字,果子就被一张张草纸包裹着让人瞧不见鲜嫩的果实。
顾楚清缓过了神,开口说:“这是其他人的,不能动,我带你去看我的。”
南春不禁好笑,猜出了其他人大约便是府中的家仆人:“可这不都是大人的吗?”
顾楚清笑着,微仰着头感受着秋日的清凉温暖:“反正我也吃不下这百个千个的果子,肚子也没有大到那种地步。”
南春有些惊诧:这 人…真是。”
吃不下就分给别人,他一向见多了高官富商挥霍铺张,世上太多数高官富商是宁愿放着烂掉发臭发霉,也不愿分予他人的。
顾楚清跟南春调笑了一番,也属实没了那么多拘谨,微眯着眼有些自傲道。
“宰相主宰民生百姓,凌于民之上。丞相可不同, 丞相是要丞天下之兴亡,顾百姓之安康幸福的。”
“既然我不是那敛民财,期压百姓的宰相,而是丞百姓幸福的丞相,那我无需的,自是要分出去的,看他们开心,我也开心。”
南春笑道:“真的有这个解释。”
顾楚清转脸认真看他道:“有,顾楚清曰!”
这一句多少带了些少年意气在其中。
南春低头去看落了满地的秋叶,不由笑:“怪不得是丞相大人呢。”
树叶残枝被踩得“吱吱”作响,却也不失为悠然的华彩乐章,
到了一颗树前,二人才终停步,
顾楚清仔细看着署名,挑出两只柿子来,把其中一只递给南春。
南春伸出另一只未曾与他交握的手接过,草纸有些扎,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让人颇为满足,心中添几分收获的欢欣。
顾楚清又去旁边的树挑了两个柑橘来,在这颗树下坐来,将果子兜在衣袍中,又将左侧的衣 袍展开来。
“南春,坐我衣袍上,不脏!”顾楚清望向愣住的南春,眼中带笑。
南春低首,垂下细软浓密的睫帘,依言坐下,然后转头看他。
顾楚清拆去草纸,将那柿子上的那一层薄薄的皮剥开,柿子软绵绵的,拔了蒂后便极好剥开,那柿子皮薄如蝉翼,被顾楚清放在剥开草纸上。
南春屈起双腿,半趴在自己双膝上扭头看着他垂下来的睫帘后那一双认真到有些执拗的眼。
他只不过是个娼妓,还是最低等的那种,生得也不算倾国倾城,甚至称不起一声绝色,何至于让一位丞相待他如此。
简直就像他救了这个人的命一样,不,甚至是他救了他一生似的。
更何况……
南春想到刚刚那人对他灿笑,让他坐在他
自己的衣袍上说着自己的衣袍不脏的男人。
南春忍不住微微脸热:瞧着怎么像他比这
个丞相大人还要金贵。
一只半剥好的柿子半裹草纸被递到眼前,抬眼便见那人又复灿笑:“这个很甜的!”
南春微放下双腿,坐直接过,低垂下眉眼轻声道:“谢谢。”
南春咬了一口,柿子软糯香甜,甜香可口。
南春吃完那一半就不知道该如何下口了,
可是,他舔了舔沾染的柿子香甜的唇瓣还想吃……但吃得满嘴脏污实在不雅,更何况还有人在旁边。
顾楚清接过,把另一只半剥好的柿子塞到
南春手中,自己则是接过南春手中的那半啃剩的,剥了那半只柿子的草纸就吃。
给自己吃,顾楚清就没太多耐心,直接再掰一半避开皮吃。
南春看了看手中的柿子,犹豫着咬下了那清甜的果肉。
南春吃完后,那半只又被他接过去解决他手上基本都沾了柿子的汁液。
而南春手上干干净净的,一点也没沾上顾楚清快速吃完,又拿了柑橘掰了四瓣将其中一瓣递过来。
南春正欲伸手去接,顾楚清咽下口中柿子说:“我手上脏了,你直接把果肉拿走。”
南春愣征了一会,将果肉拿出来:“好。”柑橘入口微甜,用齿轻咬开柑橘的清甜便在舌尖迸发解了那柿子的甜赋。
顾楚清又将一瓣柑橘半剥开,橘色的果肉剔透,颤巍巍地展示它的清甜。
南春拿过送入口中,心中酸麻。
秋日的硕果被人收入腹中,叶片秋黄籁籁飘落。
顾楚清将那些果皮包入草纸中揉成一团,扔进树旁的篓子中。
南春站了起来,瞧着那皱巴巴的衣袍心中酸软。
顾楚清:“回去吗?”
南春点头,闷声道:“我想回去了。”
这还是南春进府以来提出的第一个请求。
顾楚清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粘腻的手:“可以让我 先洗个手嘛?”
“……好。”南春忽地看到顾楚清衣角处有一片污,张口问他:“你衣摆那怎么了?”
顾楚清的衣袍上有一个手掌印似的汁液残留物。
顾楚清用宽大的袖子遮了遮,看他;”刚刚递橘子的时候,有点怕柿子汁滴到你的衣服上,我擦了一下手上的汁液。”
顾楚清有点心虚,解释道:“我平时衣冠还是挺整洁的!你莫嫌弃。”
“给你坐的衣袍是干净的,我擦在另一处的!没有给你坐脏的。”
南春:"……”
顾楚清一边衣袍皱巴巴的,但看够出来很干净,另一边虽然规整可沾上了果子的汁液。
这可是官袍啊,怎么就……
南春实在脸热:“没事,我知道,你去净手吧,我没事的。”
“好。”
家犬没有被主人嫌弃脏,乐哈哈的摇尾巴蹭完主人去洗澡。
南春遥望着那一抹暗紫,那人好似劲竹,竖立笔直,身上带着一股子意气风发又掺几分别样的沉稳。
顾楚清的身影消失在这萧索又繁茂的林中,踏着石块,把将枯稿的野草抛于身后,
南春望了望刚刚顾楚清摘果的那处,那树上还挂了许多果子被其他人名字的草纸墨痕占去。
这人哪是把多余的分出去,明明是将它们平分,自己仅余了与其他人无甚不同的一小份果罢。
南春低下头,报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想:也许真的有那种舍己为人的人存在着,希望不伪善。
没过多久,那一抹身影又兴致冲冲的回来伸手招呼他: “春春,走了”
顾楚清大步走到南春面前中仿佛江水映波,澈亮明透。
顾楚清想去牵南春的手,可又想到自己的手上沾着水,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南春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好可怜的样子,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他急忙打断。
他自己都自顾不暇,这人不是万人之上,
一人之下的丞相吗?可怜什么?
南春定了定神思,有些绝望。
该讨好的人是他,在南风馆受得还不够多嘛,而且这人对他也不算太坏,还不如抓这住根稻草。
这么想着南春牵上了他的手:“好。”
顾楚清的耳根又红了,牵着南春就走,闷闷应了声:“好。”
明明看起来就正直又沉稳,还带着权臣不怒自威的气势,像不近情色的样子,可谁知道这么个人竟像普通户庭出来的少年,青涩又羞切单纯
哪里像那个二十岁便位及丞相,字字珠玑 条理分明,又生人误近的丞相大人。
南春从脚下的秋叶移开了目光,看了一眼二人交缠的手。
南春的手虽细长,但多生茧和冻疮,手纹也很明显,实在是和好看扯不上边。
而顾楚清那双手细腻得很,只有指腹有些薄茧。
南春又悄悄抬头,去瞧他的侧脸,脸上细小的绒毛被光照着,那细长浓密的羽睫垂落,很温柔美好的样子。
顾楚清踢开脚下那截枯枝嘟囔:“看来这里要铺条小径了。”
南春收回目光,有些诧异:怪不得脚下那么平坦。
南春再次有些恍惚。
被人这样对待,他都以为自己是哪个重臣家视若珍宝的小公子,而不是一个卑贱的妓子。
南春眼中光彩又复黯然。
可是往日那些真真切切的经历又告诉他,他不过是在臭沟里面生活的蛆虫,偶然见光罢了,而且会在不日之后被这日光晒死,然后为地养分。
顾楚清感觉自己手心的温热蜷了蜷指尖,似乎带了几分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