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棋局由他执掌

他要捧起的，是那颗被尘沙掩盖的明珠

大太监的身影消失在禾府朱门外，那抹象征皇权的明黄彻底不见，府内凝滞的空气却并未随之流动。跪了满地的仆从尚未察觉异样，只知天恩浩荡，小姐得偿所愿，脸上或多或少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气。几个机灵的老仆已准备向主子道贺。

禾元盛仍跪在原地，双手死死攥着那卷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密旨，指节泛白，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阳光照在他骤然灰败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死气。

“父亲？”

禾晏率先察觉不对，她起身快步上前，担忧地扶住禾元盛的手臂

“陛下已开恩典，您为何……”

她的目光落在父亲手中那卷额外的绢帛上，声音戛然而止。

禾如非在禾晏起身的瞬间也已行动。他强压下体内因情绪波动而再度翻涌的不适，稳步上前，与苏忆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苏忆眼中同样掠过一丝惊疑与凝重。他一把搀住摇摇欲坠的禾元盛另一只胳膊，声音沉稳，却足以让周围蠢蠢欲动的仆从听清

“陛下天恩，父亲这是喜极而泣，一时情难自禁。都散了吧，各司其职”

家主发话，仆从们虽觉古怪，却也不敢多留，纷纷躬身退下，只是空气中那点喜悦已被莫名的压抑取代。

待闲杂人等尽数离去，禾元盛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抓住禾如非的手臂，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恐惧

“如非……我们……我们禾家大祸临头了！”

“父亲，慎言！”

禾如非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再无耳目，这才与禾晏一同，半扶半架地将几乎瘫软的禾元盛快速搀往书房。

苏忆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她的侍女默不作声地守在书房院外，杜绝了一切窥探的可能。

书房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与声音。禾元盛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太师椅上，将那卷密旨摊在书案上，烛火跳跃，映照出其上冰冷的字句。

禾晏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只一眼，脸上的血色便褪得干干净净，她难以置信地低声念出

“……隐去女儿身份，暂以禾如非之名入伍……若其并无真才实学，或所建功业不足以服众，则禾家欺君之罪，数罪并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她的心脏。原来不是恩典，是枷锁！是悬在禾家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怎么会这样……”

她踉跄一步，眼中狂喜的光芒碎裂成无尽的惶恐和愤怒

“陛下既准我从军，为何又要如此？！这与我顶替兄长从军有何不同？甚至……甚至更糟！”

至少原先的计划，家族尚在暗处操作，而如今，整个禾家的生死，都被明晃晃地绑在了她的战功之上！

“君心似海……”

禾如非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他拿起那封密旨，逐字逐句地细看，唇角甚至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陛下终究是陛下，他给了天下人一个开明纳谏、破格取士的姿态，却将所有的风险和代价，都压在了禾家身上，晏儿成功，是他慧眼识珠、敢于打破陈规，晏儿失败，便是禾家欺君罔上、罪无可赦。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他这番话，如同冰水泼醒了绝望中的禾元盛和禾晏。禾元盛猛地抬头，看向儿子。此刻的禾如非，脸上没有丝毫病弱之气，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滚着他完全陌生的东西——是洞悉，是嘲讽，是一种经历过更大风浪后的沉稳与决断。

“兄长……”

禾晏也怔怔地看着他，兄长的反应太过镇定，镇定得不合常理。

苏忆悄然上前一步，目光快速扫过密旨，她纤细的眉微微蹙起

“陛下此举，虽苛刻，却也并非全然意外。女子从军，干系太大，朝中反对之声必然鼎沸。陛下需要禾晏用实实在在的军功来堵住悠悠众口，也需要……牢牢握住禾家的命脉，以防失控”

她看向禾如非

“这与我们最初的预想，本质未变，只是代价和风险，被提到了明处，且更大了”

“苏姑娘所言极是”

禾如非将密旨放回案上，手指轻轻点在上面

“风险越大，回报越高。陛下要军功，我们便给他军功！他要一个能服众的女将军，我们便给他打造一个！”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书房内部分绝望的寒意。

“可是……隐去身份，以兄长之名……”

禾晏痛苦地闭了闭眼

“那我究竟是谁？我挣得的功业，又将记在谁的名下？”

这与她渴望的堂堂正正，背道而驰！

“是你！禾晏！”

禾如非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在军营里，靠的是这个！”

他握紧拳

“和你手中的枪！现在记在禾如非名下的功绩，将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手，堂堂正正地拿回来！而现在，这是保护你，也是麻痹敌人的外衣”

他转向禾元盛

“父亲，事已至此，惶恐无用。我们唯有向前，助晏儿立下不世军功，禾家方能浴火重生，否则，便是万劫不复，我们没有退路了”

禾元盛看着儿子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仿佛也被感染，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惧。是啊，圣旨已下，密旨已接，再无反悔可能。他颤抖着手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冰冷，却让他稍微镇定下来。

“如非……你说得对……”

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决绝

“禾家……赌上一切，也必须赢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