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5）

祠堂屋檐下的铜铃突然齐鸣，暴雨倾盆而至。何家浩在雨幕中笑起来，嘴角的血迹被冲刷成淡粉色，仿佛这些年强撑的坚强都在此刻融化。何家树别过头，任由弟弟把冰凉的手指塞进他掌心——就像小时候走夜路时那样。而百米开外，穿着花衬衫的林俊荣正倚在榕树下抽烟，火星明灭间，这个生父的影子正悄然逼近。

暴雨将祠堂飞檐击打成雾蒙蒙的灰幕，何家浩蜷在兄长臂弯里，后颈突然触到冰凉的金属——何家树腕表的齿轮纹路正硌着他突起的骨节。这个认知让少年瞳孔骤缩，八年前那个台风夜，正是这块瑞士表在昏黄路灯下折射出冷光，照着哥哥决绝离去的背影。

"滚出何氏族谱！"何宏光的咆哮与惊雷同时炸响。何家树感到后背撞上供桌，檀木牌位噼里啪啦砸落肩头。碎木屑飞溅中，他瞥见何家浩正手脚并用地爬向供台深处，染血的校服下摆扫过青砖，拖出暗红的水痕——像极了母亲咳在搪瓷盆里的最后一口血。

铜铃铛突然在脚边疯狂震颤。何家树被按倒在地的瞬间，听见布料撕裂的脆响，何宏光酒气熏天的怒吼化作耳鸣："当年就该把你妈沉塘！"斜刺里伸来的手却比他更快，何家浩苍白的五指扣住父亲高举的铜香炉，滚烫的香灰簌簌落进少年衣领。

"家浩松手！"何家树嘶吼着去掰弟弟的手，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僵住——少年掌心交错的新旧疤痕，竟与母亲日记里描摹的绳纹高度重合。祠堂梁柱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悬了二十年的"贞烈流芳"匾额轰然坠落，飞溅的木刺中，何家浩突然咧开淌血的嘴角："哥，匾额后面...咳咳...有妈妈的..."

林俊荣的烟头在百米外划出抛物线。这个与何家树眉眼酷似的男人踩灭火星，脖颈处的蛇形刺青随吞咽动作起伏。他掏出手机对着混乱的祠堂连拍数张，对话框里跳出新消息："DNA报告已篡改，但邱医生手里有原始样本。"

暴雨中忽然飘来广藿香混着消毒水的味道。邱秋的白色球鞋踏碎水洼，急救箱红十字在雨幕里灼灼发亮。她蹲身给何家浩包扎时，少年突然抓住她腕间的转运珠红绳——八年前儿院火灾现场，正是这条红绳从焦黑的手腕滑落，被他偷偷藏进装乳牙的玻璃罐。

"

"邱医生，"何家浩指尖摩挲着褪色的红绳结，"你早知道我们是..."未尽的话语被救护车鸣笛截断。何家树在抬担架的瞬间瞥见弟弟校裤口袋露出的半截诊断书，泛黄的纸张边缘蜷曲如枯萎的蝶翼，墨迹洇开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正与他衬衫内袋的病历单叠成重影。

祠堂残破的楹联在风中翻飞，褪色的"棹"字突然被闪电劈成两半。何家浩在颠簸的担架上艰难转头，隔着雨帘望见兄长正弯腰拾起碎成两瓣的铜铃——就像当年母亲临终前，把破碎的铃铛拼合着塞进兄弟俩交叠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