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下星际总系统,有些埋怨他们定性的思路和方式也太过武断。
它没有办法按照程序去指责凯风做错了什么,因为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即使上一世最能跟做错事扯上关系的那一次,没有上帝视角的凯风顶多也只能算不知情,不知者不罪。
小巴想再说些什么,但对视上宿主的目光,它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小巴深深地看了凯风一眼,然后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凯风静静地看着那团蓝光彻底消失,又重新闭上眼。他只觉得困,又慢慢地感觉自己不太舒服,仿佛浑身上下都被冰封,手脚僵直不能动,关节和后背被针扎一样刺痛。耳边隐约响起“噼里啪啦”的烧火声,硝烟味混着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飘进鼻腔。
凯风试着活动下手指,又转转脖子,从没感觉身体这么轻盈,就像一张没有重量的纸片,刚刚撑起身体就原地飘了起来。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真的在飘。
双脚是悬空的,低头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仍然留在床上,伸出手去径直穿过了嘎吱作响的床板。
死了……吗……
再低头看向小腹和双腿,全都是透明的。
那就应该是死了……
原来生死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
第二次生命,就这样草草终结了。
他心头酸楚,怔愣良久,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两世的遗憾和不甘就像海水一样将他淹没,吞噬,压抑得喘不过气。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俨然陌生的地方,没等他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就打破了沉寂。
凯风下意识朝着声音来源望去,目光顿时无法从那辆被挤压变形的红色轿车上移开。轿车右侧几乎被那辆失控的货车完全吞没,金属外壳像纸一样被轻易揉皱、撕裂。挡风玻璃呈现出完美的蛛网状裂纹,中心点向外辐射出无数细密的纹路,像一件精心制作的冰雕作品。
他的视线黏着在那辆红色轿车的驾驶座上。安全气囊已经弹出,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像一朵诡异盛开的花。驾驶座的车门扭曲成一个不可能的弧度,他几乎能想象出撞击瞬间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如何将钢铁扭曲成这般模样。
这是他前世出车祸的地方。
他无措地眨了眨眼,就像个断电的机器人一样一顿一顿地低下头,看到狼藉的柏油路面,血水积蓄成好几摊,就在他脚边被烧得最黑的地方,赫然露出一只苍白但无比熟悉的手。
眼泪倏地滑了下来。
原来刚才那股烧焦的味道……是他……
这算什么?噩梦重现?
死了第二次了,还是不放过他啊……
凯风控制不住地开始浑身发抖,他跌跌撞撞地往回跑,扑进风里。
身体猛地一凉,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穿过风墙,跨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是医院产房。
房里有两张病床,一张空着,另一张围满了人,医生带着护士进来查房。
凯风跟在他们身后走过去,发现那张床边围着的是自己的家人。
父亲板着脸,母亲笑盈盈,哥哥垫着脚什么都看不到。
他凑过去帮凯厉看了一眼,温暖的襁褓里包着一只好小好小的小婴儿,还没有睁开眼。
原来我刚出生时才这么一小点……
凯风抹了抹眼睛,从死亡的恍惚中挣脱出来,事已至此,再往后看又有什么用,
只是洛小熠……如果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凉透了,会不会被吓到?
真的对小熠很抱歉,但凯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睡了一觉就变成阿飘了……
凯风重新看向他的家人,在少年的记忆里,这样相聚的时光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人在小小的屋子里徘徊。
他安静地挤到家人中间,眷恋地看向帮他擦洗身体的母亲。
母亲还很年轻,眉眼间尚且还没多少岁月的痕迹,墨蓝色的长发高高盘起,用浪花发夹固定在脑后,看起来温柔至极。她一边帮婴儿擦拭身体一边笑:“快看看我们小风,怎么这么小啊,跟个小耗子似的,要快快长大啊。”
凯风鼻子发酸,挨着妈妈的肩膀蹭蹭,声音有些低沉,“怎么您也笑话我。”
哥哥戳戳小婴儿的脸,捏紧拳头大声说:“我会给弟弟吃很多饭,把他变成小猪!”
凯风瞥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心情有些复杂。凯厉最开始对他还算不错,但随着父亲离家,母亲离世,这个哥哥也开始跟着几个不正经的小青年鬼混,后来无可救药地染上了赌博,成了一个跟父亲一模一样的歪脖子树。
而父亲则拉着一张驴脸咋舌:“咱们家本来就没几个钱,前几天要债的还上门来催呢,偏偏又多出来这么个花钱的玩意儿。”
男人看了看妻子的脸色,顿了顿继续说:“他又长得这么小,能养活吗?我姐他们要了好几年孩子都要不上,我看还不如……”
凯风冷冷地睨着这个可以说陌生的男人:“好不好养与你无关!说得好像你养过似的。”
身后蓦然传来一声轻笑,一道声音调侃道:“你小时候蛮可爱嘛。”
凯风疑惑地回过头,身后飞着的是个长得跟小巴差不多的球,只不过要胖了一圈,身上的光晕是红色的。
“你是……”
红色胖球的两颗豆豆眼滴溜溜转了一圈,没回答凯风的问题,只是大咧咧地说:“你叫我阿烈就行,他们都这么叫我。”
阿烈飞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向病床。
小摇篮里婴儿喝饱了奶,舔舔嘴巴歪头要睡。天气不冷,母亲用毛巾做小被子给他盖上肚脐,轻轻哼唱摇篮曲。
凯厉看到了自告奋勇要哄弟弟睡觉,结果哄着哄着自己先睡着了,霸占了婴儿的床不说还差点把他拱下去。
凯风看得烦死了,“这个二百五。”
“是你哥?”阿烈问。
尽管凯风非常不想承认还是点头,看阿烈面对这么诡异的事脸上也没什么异样,就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人死之后真能看到走马灯?”
“我上哪知道去,我又没经历过。”
“我倒是第二次了。”
“那你很牛。”
“……”
凯风没有得到答案,恹恹地转过头去,仔细观察这间病房,发现除了中心焦点的他爸妈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只是个虚影。
医生和护士的脸模糊得看不清,墙壁像是虚设的屏障,轻轻一按手指就会陷进去,最清晰的是悬浮在头顶的一盏灯,菱形的琉璃灯柱里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将眼前这个狭小的小空间照得像一笼光怪陆离的梦。
他们被推着在梦里行走。
每次大风扬起时,梦境就会陷入一片虚无的黑夜,眼前的景和人统统被风刮向身后,他则如同被指引般迈步向前,顺着召唤来到新的空间。
抬脚踏入的那一刻,灯光再度亮起,撕破虚无的黑夜。如同一只巨大的画笔从他脚下开始向内涂染,将黑白的世界铺上五光十色。
他看到了自己幼时住过的楼。
他们住在一楼,翠绿翠绿的爬山虎顺着墙壁疯长,堵上了孩子房间的小窗,凯风想起他小时候总是幻想外面站着一只超级恐怖的怪兽。
阿烈挥着翅膀在身后推了他一下,“走吧,看看凯风学霸这一生有没有出过糗。”
一人一球从窗子飘进卧室,刚一进去跟来回奔跑的孩子撞了个满怀。
“哎呀。”阿烈佯装被撞疼了,偷眼去看凯风,“疼死了,我要讹你。”
凯风嗤了一声,“怎么没给你撞散架呢。”
孩子一样看不到他们,自顾自玩自己的。凯风找了个角落坐下,看到时光如同静谧的河水般流动起来。
房内的布置瞬移变换,小小少年也在飞速长大。
脸蛋更加圆润,眉眼更加清秀,笑起来眼弯弯的,像天上的一轮明月。他开始给自己穿衣服,整理房间,哄着自己入睡。
“呦,这么早就学会照顾自己了,真厉害。”
阿烈真心实意地夸他。
凯风也觉得自己小时候很厉害,但是再厉害也没人分享。
越是长大,家里就越冷清。
父亲因为赌博成瘾丢了工作,又逼着母亲签了离婚协议书,卷走了家里的大半财产;母亲一个人需要养活两个孩子,在外面打了三四份工,不可能带着一个婴儿,只能中午的时候回来看一趟;哥哥要上学,后来学也不上了,跑去跟不良少年鬼混,经常很晚才回来。
很快,这间被爬山虎挡住阳光的房子里就只剩了小孩一个。
通常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喜欢赖在父母怀里撒娇,哪怕是磕了碰了都要躲进大人怀里打个滚。而小小的凯风没有享受过这样温暖的怀抱,跌倒了自己爬起来。有一次实在太痛了,只能自己趴在原地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阿烈叹了口气,“小可怜儿,哭鼻子了。”
“没事,哭着哭着就长大了。”
恐惧和孤独变成家常便饭,他逐渐习以为常,在最活泼的年纪掌握了与其相处的绝技。
他上午坐在有光的地方玩拼图和绘本,困了就往沙发上一躺,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肩膀,哄自己入睡。
一觉睡到下午,把母亲留给他的奶喝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开始四处乱转,恐惧和不安无声地在房间里蔓延。
“怎么了?”阿烈问。
凯风喃喃道:“太阳要落山了。”
太阳落山前,房间会变得特别暗,因为爬山虎挡住了窗前最后一点光,张牙舞爪地朝里面可怜的小娃娃示威。
小孩以为那是来抓他的怪物,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缩着瘦小的肩膀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要妈妈来抱。
窗外突然照进一束光,风铃被吹得叮当响。
小孩猛地抬起头,流着泪的小脸喜笑颜开。
看到了什么?
凯风想不起来了。
小孩奶声奶气地朝窗口叫:“哥哥,哥哥!”
哥哥?凯厉?
凯风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向窗外,只见一个比小孩高不了多少的小人正在努力地爬上窗台,从窗户里跳了进来。
“对不起,我今天来晚了。”
凯风的心被蓦地拖进他的眼睛里。
原来洛小熠这么早,就出现在了他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