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

姜曳繁把手机关了机，世界却并未因此清净。

宿舍楼下隐约传来喧哗，似乎聚集了不少人，有激动的叫喊，有媒体的追问，还有保安维持秩序的声音。声音透过紧闭的窗缝钻进来，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人的神经上。

徐萌气得在宿舍里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有病！都他妈有病！谈个恋爱怎么了？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堵在楼下算怎么回事！”

周舟相对冷静些，但脸色也很不好看。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了看，眉头紧锁：“人不少，有粉丝，有看热闹的，还有好几个架着机器的记者。繁繁，这几天你千万别出门。”

姜曳繁蜷在椅子上，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像一只受惊过度，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蜗牛。

她没哭，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深深的疲惫。那些恶意的揣测和诅咒，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带走温度，留下刺骨的寒。

原来这就是站在他身边，需要承受的重量。

“繁繁，你吃点东西吧？”周舟端着一杯水和几片面包走过来，语气担忧。

姜曳繁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吃不下。”

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等周野说的“处理”，等这场风浪过去。可等待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耀星娱乐的会议室里，气氛同样凝重。

周野坐在长桌的一端，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衫，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唇。他面前放着平板，屏幕上正是那个引爆舆论的热帖和下面不堪入目的评论。

公关部总监、经纪人王姐、法务负责人，以及公司几个高层围坐在旁边，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层寒霜。

“报警是必须的，偷拍和泄露隐私，够他们喝一壶的。”法务负责人率先开口，语气冷硬，“但现在的关键是舆论！声明发出去，效果很不理想！粉丝情绪激动，路人观感也极差！”

“主要是声明太模糊了！”一个高层不满地敲着桌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显得我们很被动，很没有担当！周野，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女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野身上。

周野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黑沉沉的，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她是我女朋友。”

会议室里静了一瞬。

王姐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小野，我们知道。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正在上升期，《逐光》还没播，后面还有几个重要的代言在谈……这个时候公开恋情，风险太大了！”

“所以呢？”周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嘲讽，“让她一个人扛着？被骂上热搜？被人肉？被骚扰？”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做不到。”

“我们可以补偿她……”另一个高层试图劝说。

“补偿？”周野打断他，眼神锐利得像刀，“用什么补偿？钱？资源？她不需要。”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说：“我再说一次，她是我女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谁再提否认或者冷处理，就别干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会议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王姐看着他决绝的神情，知道再劝无用。她了解周野，平时看着冷淡，骨子里却比谁都倔，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好吧。”王姐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既然你坚持，那我们就换个策略。承认恋情，但要把主动权握在我们手里。”

她转向公关总监：“立刻准备一份新的声明，语气要诚恳，承认恋情，强调双方是正常交往，谴责偷拍行为，呼吁大家给予空间。同时，联系几个关系好的大粉头和营销号，引导一下舆论，重点突出周野的担当和对素人女友的保护。”

她又看向法务：“律师函准备得怎么样了？不止偷拍的，那几个跳得最凶、人身攻击姜小姐的账号，一并起诉，杀鸡儆猴！”

“已经在弄了。”

“好。”王姐雷厉风行，“动作要快！必须在舆论彻底失控之前，把风向扳回来！”

宿舍里，姜曳繁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石化了一般。

徐萌和周舟轮流守着她，也不敢多劝，只能干着急。

突然，周舟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微博特别关注的推送。她点开一看，猛地瞪大了眼睛。

“繁繁！快看！耀星发新声明了！”

姜曳繁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周舟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耀星娱乐的官方微博在五分钟前发布了一份新的声明。与上一份的含糊其辞不同，这份声明措辞清晰，态度明确：

“……我司艺人周野先生与姜曳繁女士目前正在认真交往中，双方系正常恋爱关系……针对今日网络流传的偷拍照片及不实言论，我司严厉谴责此种严重侵犯艺人及素人隐私的行为，并已委托律师事务所全面取证，坚决通过法律途径维护合法权益……恳请广大媒体及网友给予两位年轻人必要的私人空间，停止传播不实信息及恶意揣测……周野先生感谢所有关心他的朋友，并希望大家能理性看待，将关注点回归作品……”

声明下方，附上了律师事务所的受案回执，以及针对几个恶意造谣、人身攻击账号的律师函截图。

这份声明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激起了更大的反应。

“卧槽！承认了！居然直接承认了！”

“周野牛逼！有担当！”

“我就说哥哥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虽然心碎，但祝福吧……”

“这声明比刚才那个硬气多了！支持维权！”

“所以是正常谈恋爱？那偷拍的太缺德了！”

“保护素人女友！哥哥好man！”

“只有我好奇这女生到底有什么魅力吗？”

舆论的风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转。之前那些辱骂姜曳繁的声音，虽然还有，但迅速被支持和理性的评论压了下去。周野的粉丝后援会也迅速发布公告，呼吁粉丝保持冷静，尊重偶像选择，不打扰素人。

姜曳繁看着那份声明，看着“正在认真交往中”那几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他承认了。在可能影响事业的关键时期，他选择了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她。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徐萌帮她开了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Aaaa小野：“没事了。”

依旧只有三个字。却像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和恐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机屏幕上。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不是委屈，是……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徐萌和周舟看着她，也松了口气，上前轻轻抱住她。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风波并未完全平息，但最凶猛的那一波浪潮，总算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姜曳繁依旧没有出门，但宿舍楼下的围观人群渐渐散去。周野的公司和粉丝似乎起到了作用，她的个人信息被一定程度地保护起来，骚扰也少了很多。

她偶尔会开机，看看消息。周野依旧很忙，联系很少，但她知道他那边也在处理各种后续。她没再上微博，不想去看那些残留的纷争。

徐萌和周舟怕她闷坏了，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徐萌甚至把她拉进了自己和男朋友的群聊，美其名曰“感受一下正常恋爱的酸臭味”。

徐萌的男朋友是体育系的学长，叫赵烈，人如其名，性格爽朗如火。群里每天都是徐萌和赵烈插科打诨、互相吐槽的消息，偶尔夹杂着周舟冷静的吐槽。

【烈火烧不尽：萌萌你今天又不吃早饭？胃不要了？】

【萌即正义：要你管！老娘乐意！】

【舟渡众生：你俩能私聊吗？吵到我的眼睛了。】

【烈火烧不尽：周舟同志，你这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萌即正义：就是！单身狗不配发言！】

【舟渡众生：……（微笑）】

看着群里热闹的日常，姜曳繁偶尔也会被逗笑。那种平凡的、充满烟火气的恋爱，确实是她和周野目前无法拥有的奢侈。

但，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至少，他在她身边，用他的方式，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这天晚上，她收到了周野发来的一条语音。背景很安静，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异常清晰。

“姜曳繁。”

“嗯？”

“等我回来。”

“……好。”

语音很短，她却反复听了很多遍。

窗外，苏州的夜空难得的晴朗，能看到几颗稀疏的星星在亮啊亮。

风波暂定，前路犹长。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