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极致的内心戏消耗巨大。连续多日沉浸在林音的沉默与压抑中,沈千冰开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疲惫。这种疲惫不同于身体劳累,而是一种情感被过度掏空后的虚脱感。她晚上开始失眠,白天在镜头前却需要维持那种极致的平静,这让她仿佛行走在一根纤细的钢丝上。
林浩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状态。他没有多问,只是在每天收工后,不再和她讨论任何与剧本、角色相关的话题,而是强迫她离开那个充满故纸堆气息的环境,带她去影视基地外围的田野散步,或者只是坐在车里,打开天窗,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说一些毫无意义的闲话。
林浩轩在某次散步时,状似随意地说。
林浩轩千冰,记得我们拍《春日迟迟》时,你累极了,倒在花圃的泥地里就能睡着。那时候虽然身体累,但心里是畅快的。
沈千冰沉默地走着,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良久,她才轻声回应。
沈千冰嗯。陈念的痛苦是向外宣泄的,而林音的……是向内吞噬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要被那种沉默吞没了。
林浩轩那就找个方式,把它倒出来。哪怕一点点。
这句话点醒了她。第二天没有她的戏份,沈千冰没有休息,而是再次走进了那间准备间。但这一次,她没有研读剧本,也没有练习修复。她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之前上陶艺课剩下的陶泥。她没有开拉坯机,只是用手,一遍遍地揉捏、摔打那团沉默的泥土。她将拍摄时积压在心底的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林音的孤独、共鸣的震撼、历史的沉重——仿佛都通过指尖的力量,狠狠地灌注到了这团陶泥之中。
她没有任何章法,只是凭着本能去塑造。当她终于停下来时,手中是一个扭曲的、充满挣扎痕迹的、看不出具体形状的陶坯。它丑陋,却无比真实地反映了她此刻内心的沟壑纵横。
她看着这个陶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巨石仿佛被挪开了一丝缝隙。
随后的拍摄中,沈千冰找到了与角色共处的新方式。她不再试图完全“成为”林音而被其吞噬,而是学会了在沉浸与抽离之间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她依然是林音,但她开始有意识地将那些过于沉重的情绪,通过这种私人的、无声的方式(比如揉捏陶泥,比如在笔记本上写下大段大段不准备给任何人看的文字)进行疏导和释放。
这种转变,微妙地体现在了她的表演中。她的林音,不再是单一的沉静与压抑,而是在那深潭般的眼眸底部,开始闪烁起一丝更加顽强的、属于“沈千冰”本身的生命力。那是一种在承受了巨大情感重量后,依然选择坚持的、不易察觉的韧性。
王茗注意到了这种变化,她私下里对林浩轩说:
王茗千冰又进步了。她开始懂得,真正的表演不是被角色淹没,而是驾驭角色。现在的林音,更真实,也更让人心疼和敬佩。
拍摄进行到中期,一场夜戏再次考验着沈千冰。那是一场林音在修复一本记载着家族变迁的古籍时,联想到自身飘零身世,在空无一人的工坊内,无声落泪的戏。
这一次,沈千冰没有让自己完全陷入悲恸。她调动起那些被疏导过的情绪,让泪水在眼眶中缓缓积聚,却倔强地不肯轻易滑落。她伏在案上,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声音,只有那在烛火(道具)映照下,悬于睫毛将落未落的一滴泪珠,承载了所有的辛酸与坚强。
当那滴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划过她平静的脸颊,滴落在泛黄的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时,镜头后的阿杰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王茗盯着监视器,喃喃自语。
王茗完美。
这一滴泪,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力量。它诉说的是克制,是承受,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戏份结束,沈千冰缓缓直起身,用手背轻轻拭去泪痕。她的眼神虽然微红,却异常清亮。她看向不远处等待的林浩轩,对他露出了一个带着疲惫,却无比释然的浅笑。
她知道,她又一次穿越了角色的暴风眼。而这一次,她不仅成功地诠释了林音,更守护住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平静而强大的内心海域。《望川》的旅程尚未结束,但她已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