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冬天,北国的雪。
送冬节没过几天,街边全是俄罗斯人喜悦的面庞。池澄没听自家教练提起过这个节日,仔细问了才知道年青一代很少过这个传统节日了。
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雪,圣彼得堡气温低,雪估计得等到春天才肯舍得变成流水汇入涅瓦河。
从带着异味的地铁里抽身,池澄习惯性地翻找一遍抱在怀里的包,确认没少东西后才慢悠悠地朝上走。
冬令时天黑的快,还不到六点太阳已经落下去一半。
站在街边左右望了望,才看到一辆熟悉的车牌号,池澄拍拍棉衣上带的雪。
周小菁从车上下来,向小跑向她的小姑娘张开臂弯,她笑着嘱咐。
周小菁慢点跑,后面又没人追你。
池澄向周小菁跑去,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她身后停着一辆沃克斯豪尔。
池澄你这又是找谁借的车?
刚参加完聚会的池澄被灌了一点酒精,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不起一件正事。
周小菁梅尔库洛娃,她就喜欢收集一些英国佬的车子。
周小菁把池澄塞进副驾驶。
周小菁系好安全带。
车里的空调开的足,刚坐进去眼镜就被暖气晕上一层雾,池澄摘下眼镜,系上安全带往后一躺,不省人事。
周小菁喝多了吗?
周小菁最近不舒服酒什么的就不要碰了。
想到池澄最近打电话的咳嗽声,周小菁就觉得心急。
嘈杂的暖气送风声伴着车外路人的喊叫声,池澄有些不耐地蹙起眉。
池澄没喝多少啦。
周小菁也不多穿一些,这么冷的天。
周小菁并不在意池澄的小脾气,她一直觉得小姑娘活泼一些有个性一些是好事。
车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池澄眯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不适,按开一些车窗透风。
周小菁趁着红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方向盘。
周小菁都告完别了?
池澄嗯。
想起梅尔库洛娃教练抱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池澄心里也跟着一紧一紧的,她也舍不得。
从八岁被送到圣彼得堡来学习芭蕾,随后又被库尔金科带着玩了两年花滑,拿了个大奖赛青年组金牌就被梅尔库洛娃挖掘到。
池澄二零零六年生人,今年也才十七岁,明年刚好能进成人组参加巴黎奥运会选拔赛。
选择体操,属实是池澄一时间的兴趣大爆发,再加上梅尔库洛娃的哄骗,她纳过闷来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
池澄什么时候走?
池澄调换了个姿势坐着。
池澄能不能尽快?
周小菁怎么?待不下去了?
周小菁看她这副闹脾气的模样跟着笑了起来。
周小菁明天我四处转转,你约你的朋友们聚一聚吧。
池澄嗯。
池澄应下。
塞在棉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池澄点开通讯页面,上面备注赫然显示着狄安娜三个字。
“嘿!塔利娅!阿育塔说要给你开一个送别派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先别急!你也知道阿育塔去年拿了金牌后我们也只聚过一次,不如再聚一次吧!我真的好怕好怕好怕和你们走远。我的小鱼鱼你就答应我吧。”
阿育塔是安娜的别称,塔利娅则是池澄的俄文名。
趁着池澄还没表态,狄安娜先发制人,直接打断池澄差点喷涌而出的臭脾气。
池澄最烦派对了,每一次人多的聚会她都只是露了个脸就回公寓窝着睡觉。狄安娜也给池澄提了个醒,不只有她和安娜会去。
这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狄安娜是个离了派对就活不了的人。
等不到回应的狄安娜有些心急,清亮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小声嘟嘟,催促池澄快些回答。
池澄随你。
电话那头像是气球泄了气,压抑的气氛瞬间消弭,狄安娜松了口气,心情极佳地送了池澄无数个么么哒。
周小菁见池澄挂了电话后心情轻松的模样,也跟着放松下来,随机点播一首爵士乐。
她自己的车里也总是听这几首曲子,放在一个歌单里来回循环,池澄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那几首歌的顺序。
车子停在公寓楼附近的停车场里,池澄坐在副驾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她从包里掏出一包香烟,动作熟稔地递给周小菁一根。
发现了什么的周小菁目光犀利地一把夺过池澄的烟,不由分说地揣进自己兜里。
周小菁什么时候的习惯?
池澄抿唇,声音细若蚊呐,她心虚地摸摸鼻子。
池澄去年。
周小菁那你——
刚想责备的周小菁一句话瞬间哽在喉头,去年发生了什么她比谁都要清楚,她轻叹一声。
周小菁我会监督你戒烟的。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周小菁看向池澄示意她先下车。
周小菁怎么不下车?
池澄再待会儿,公寓壁炉坏了。
她将车窗升回去,把自己缩成一团。
池澄在你车上暖和会儿。
她说得理直气壮,周小菁却是皱了眉。
周小菁什么时候坏的?
池澄上个星期。
她说得风轻云淡,可周小菁却无端打了个哆嗦。
一个星期前就坏了,而最近圣彼得堡的温度一直都在零下,且看不见太阳。
周小菁怎么不叫人修?
池澄目光看向车窗外,车窗外是另一辆车,和阴暗的天。
池澄房东说我马上走了,等下一个人入住再修。
周小菁一滞,心里说不出来的苦闷。
池澄没大在意周小菁的表情,她向周小菁伸出手。
池澄给我一根,我就叼着不抽。
周小菁还是给了她一根,又从她兜里把打火机收了。
周小菁回去给你买一箱棒棒糖,让你叼到蛀牙。
刚打开车门的池澄蓦地笑了。
池澄行,我等着,要可乐味的。
池澄裹紧身上的棉衣,开车门下车。露天停车场的风格外大,她被风吹得一踉跄。周小菁不跟她住在一起,她订了个酒店。
周小菁等下。
周小菁摇下车窗。
周小菁真不跟我回去住吗?
池澄不去,我回家收拾收拾。
池澄香烟叼在嘴里,刚想拿火机就想起都在周小菁那里。一个正在抽烟的英国男人在不远处看见叼着烟的她忽的破口大骂,伦敦英音此刻变得尖锐刺耳。
“抽****烟!***!下地狱吧!”
池澄满不在意地停住步子,叼着烟向那人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她笑笑,直接抬步离开,无视那人在原地破防大骂。
她英语不太行,说出来总是带着一股毛子味,听力也不咋地。
公寓装饰简单,保留纯正的毛坯风味,她是在没什么心力收拾住所,平日里也都住在梅尔库洛娃或是狄安娜家里。
壁炉坏了,池澄只能依靠衣物叠加取暖,行李收拾得七七八八,周小菁发来机票信息,明天晚上十点。
一想到要坐十三个小时的经济舱,池澄觉得天都塌了。
从抽屉里摸出备用打火机,池澄又点了一根烟,抽到一半她才开始继续收拾行李。壁炉上放着一张缴费清单,估计是房东趁她不在直接开门放进来的。
房东是个老太太,池澄有幸见过她在外面吃下午茶,结果被雨淋了一身的狼狈样子。
她想了想,拨通一个电话。
池澄明天中午来我家聚聚吧。
池澄顺路帮我带几个披萨,钱我付。
皮特·古门尼克几点?
池澄早上十点。
皮特·古门尼克塔利娅,我不是你的仆人!
古门尼克的声音在那头无限放大,池澄将手机拿远了些。
池澄一千卢布。
皮特·古门尼克女王您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池澄记得准时到,狄安娜她们也会来。
池澄将手机扔到床上,自己也跟着扑上去,倒头就睡。
狄安娜口中的送别派对,其实就是狄安娜的个人演唱会,池澄看着站在自己公寓客厅中间深情献唱的狄安娜,一个头三个大。
还以为狄安娜会带一堆人来,结果就只带了安娜,还有池澄请来的古门尼克。
池澄再吵就把你们踢出去。
几个人瞬间安静,转而小声唱歌,唱的还是《再见吧朋友》。
安娜一直贴池澄贴的最久,三个姑娘里她最年长,最知道分别的意味。而池澄能做的,也只有再靠近她一些,给她慰藉。
没等邻居过来敲门骂人,池澄先一步把她们赶走,临走前狄安娜和安娜两个人抱着池澄不撒手,两双眼睛浸出湿意。
池澄会再见的,以后电话联系。
这是池澄能为好友做出的,最大的承诺。
晚上的时候周小菁来公寓这边接她,她帮池澄付了房东要求的一系列房费,提着行李箱带着池澄快步离开。
周小菁一边走还一边抱怨。
周小菁什么嘛,那么多钱连个壁炉都不给修,下次再也不来这儿了。
普尔科沃机场航站楼灯光璀璨,梅尔库洛娃前来取回她的车,看着自己带了七年的的学生满心的舍不得,她抱着她嘱咐一句又一句。
池澄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路过的行人礼貌地行注目礼。
梅尔库洛娃你的师姐也在国家队里执教她会照顾你。
梅尔库洛娃想我了就跟我打电话,不要再抽烟了。
梅尔库洛娃我的小塔申卡,老师爱你。
池澄老师我也爱你。
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地,说话都断断续续说不明白,却还是急着表达自己的心意。
梅尔库洛娃塔申卡!女战神会保佑你。
塔申卡是塔利娅的爱称,塔利娅的意思是女战神,这是一个被赋予满满爱意的名字,来自池澄的母亲。
飞机离地,池澄向承载她十年生命的地方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