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可的白事请帖放在桌上已经有一会儿了。
咖啡厅外风急雨骤,而你的cg画还剩几笔收尾,在数位板上比划了半天也没能让你满意。
因专注过头,服务员问了两次需要什么饮品,你才慢吞吞要了摩卡。
这是个黏液质人格的女孩,何姗想着,搅动了下杯匙,眼光由小心探究变成了大胆打量。
“费可希望你去,舒小姐”,她主动进攻,将葬礼请柬轻轻推到你的面前,抬眼说,“师生一场,他总是想再见一见你的”
她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从轻微抿起的嘴唇,到握笔迟疑的指尖,再到泛红的鼻尖和下眼睑——你的皮肤实在是过于细白,天生的血气缺失,因此有一丁点的颜色都显得面目生动。
她最终将眼光锁定到你安静漂亮的眼睛上,同时玻璃窗上的水汽交汇成一滴,缓缓滑落下来。
何姗正要迷失在这种湿润朦胧的氛围之中,你说:“我不见他”
“我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参与”你合上电脑,轻轻叹了一声,说不完的无奈,“也好,’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不亏”
何姗说:“不去就不去吧,但是我约过你四次了,你还没告诉过我你们之间的事”她半开玩笑地,“诸葛亮也不过如此了,这次总能告诉我了吧”
你抿一口咖啡,笑得有些为难:“第五次我就告诉你”
何姗也笑了:“你画画也一定时常拖延”
被说中短处,你脸颊上难以抑制地浮现一些血色,不知道怎么招架,只好闷着头继续改改画画。
像一只将头埋进土里的鸵鸟
何姗摇摇头,回手机上的消息,打了招呼拎包就要走,思来想去还是给你写了张便签:“如果你改了主意,直接照这个地址找过去,有人接你;你不来的话,那就等我参加完葬礼”
她吐口气,相当不甘心:“第五次,我一定能挖出你的故事”
你答应她:“第五次你还肯来我就告诉你”
真是说不上来的古怪
何姗没吃透这句话的意思,可是近来任务繁多由不得她细想,就含糊放过话头,撑起伞匆匆走进了雨中。
你叫来服务员:“我想要一杯热牛奶”
你捧着杯子轻轻啜了一口,热流从食道缓缓流入胃中,暖得你忍不住打了个嗝。
平平无奇的十四岁清晨,母亲告诉你喝完牛奶会有新朋友来和你玩,牛奶见底,你的新家教穿格子衬衫,单拎着书包站在了客厅。
他说:“我是费可,以后我为你补习物理”
他也不过是十八岁的青年,大一点的孩子总是不知道怎么和小一点的孩子玩,迟疑了会儿他说:“有不会的题目你随时找我”
你望着他不说话,你的母亲轻推了推你,要你注意礼貌,你便慢吞吞拉起他的手:“我叫宝琳,要麻烦你照顾我啦”
费可是个情绪内敛的人,碍于客户在场,只能咧嘴卖笑,微微弯下腰与你四目相对。
你闻得到他身上肥皂浆洗的淡淡味道,他闻得到你热奶与糖混合出来的甜蜜气息。
他点点自己的人中:“小宝琳,吃饭要记得擦嘴“
你一摸,后知后觉唇周挂了一圈奶沫子。
咖啡厅外风急雨骤
你舔光唇周的奶沫,再也没有一个叫费可的人出现
费可(1)
9月,我来到了成大
对生存的需求比对知识的渴望更早一点到来,我感激徐欧,自从捡到那张学生卡,我的工种从苦力摇身一变成了高材生家教,我实现了粗放卖力到知识变现的迈进,我总算是一个体面一点的人了。
从前我不在意这世上的地位差距,认为自己终能将浮华踩在脚下
我将会变得非常非常有钱
可当真正见到差距,不事权贵的傲骨似乎都有些岌岌可危
宝琳的家非常气派,在一片富人区的独栋别墅中也显得特色十足,像一座睡美人苏醒前的古堡,外墙和栏杆爬满了藤本植物。
古堡里的公主宝琳和我想象中的童话女主角差别无二,那种极其刻板又经典的形象,天真、美丽、柔弱。
她的家庭并不指望她能有什么天赋和出息,这些是一个人的“运”,古典小说常写一些有命无运或有运无命的传奇,宝琳的父母却唯恐这些无关紧要的天赋抢占女儿孱弱的命格
——宝琳患有哮喘和左心功能不全
这些全是宝琳告诉我的,她是个早熟的女孩。
辅佐课业是其次,男保姆才是我的主要工作。
宝琳喜欢我,她是个颜控,常年的父爱缺失让她对男性这个群体有些胆怯,因此她的母亲选中了我为她的女儿脱敏。
你看,人终将会成为他人的工具,金融社的人再怎么夸我天赋异禀天才降世,可我还不是为利益驱使,活成了别人的一件物品。
不,我不要这样
宝琳要我带她去私人花园看绣线菊,我拒绝了,冷脸从电脑上搜索出百科图片,要她电子赏花。
我说:“这个季节到处是飞絮和花粉,如果吸入这些东西造成你病情发作,你妈妈会把责任算在我的头上的”
我着重强调:“你也不想我被辞退吧”
宝琳咬着嘴说不是那样:“可是妈妈喜欢落新妇,妈妈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为她编一束花”
我有些生气:“那我呢?”我就活该被辞退吗
宝琳一定是下意识认为我在争地位高下,所以她驴头不对马嘴地说:“哥哥也很重要!和妈妈并列第一的重要”
我被她逗笑
我替她折了一丛落新妇和其他品种的绣线菊,编好后我们一同献给了她的母亲。
舒女士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她或许不够称职,但绝对善良,她留我吃了晚饭,在空荡荡的客厅看节目,三只毛茸茸的小比熊偎在宝琳肚子上,狗妈妈蹭在我手边。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宁静幸福
我太孤独了
后来我年纪渐长,越来越工于心计,宝琳的样子和那句话却越来越令我清晰难忘。
也许遗憾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