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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吴I《活着》

Trisomy

“我只希望你活下去。”章北海郑重地说。

即使章北海大部分时间都表现出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此刻他的表情也称得上相当难看。

吴岳开始意识到问题比他一开始设想得更严重,刚刚恢复知觉的头皮发麻,血液上涌,一时之间有再次昏过去的冲动。但是问题已经出现,必须面对和解决,涉及到章北海尤其如此。

吴岳尝试着开口:“北海,我只是晕过去了……”

“你失去自主意识长达五分钟,并出现了轻微的脑震荡。”章北海打断了他,以一种平铺直叙,却令吴岳无地自容的语气,“如果我没有扶住你,轻则流血骨折,重则内脏破裂,还不考虑可能造成的颅脑损伤。”

章北海的目光清晰地告诉吴岳,他并不是在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而只是进行一种合理的可能性推导。

“如果你病重或者生命垂危,‘长安’号上的医疗条件不足以进行急救,我们就必须返航,就近靠岸,那么这次的任务也只能延期。接下来,虽然我可以临时指挥演习,但队伍士气必然会大打折扣,结果也不用我说了吧。”

吴岳无言以对,章北海也没再说话。两人陷入一种更持续,也更具压迫的沉默。

“长安”号的医务舱位于军官室后方,可以容纳四名伤员,此刻却只有他们两人:当舰长昏迷被政委送到医务舱后,在初步检查确认并无大碍之后,医务人员已经通通避让出去。

章北海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的板凳上,身姿挺拔,两条长腿紧贴着床沿,因为空间狭小显得有些局促。圆形的舷窗外,午后的阳光正争先恐后地挤入,给章北海深蓝的作战服打光,利落的侧脸也被嵌上金色的轮廓。吴岳有一刹那的出神,也许因为这样柔和的、毛茸茸的章北海过于不真实,让他处于想象和现实的分界线,停驻不前。

令他回神的是章北海的一声轻咳。章北海显然看出了吴岳的走神。章北海并没有发火,和他舰上大多数时候的表现一样,冷静克制,却足以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压力。何况吴岳明确地知道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因为他明白无误地告诉吴岳的后果。吴岳同样清楚自己只是运气好,章北海恰好在和他一起在机舱视察,这种时刻在“长安”号上并不多。总而言之,当他晕倒的时候,有一个反应力和身体素质都远超军队平均水平的人及时接住了他,避免了事态走向失控,这一点是吴岳躺在医务舱病床上醒过来时做出的推断。

换言之,是章北海避免了吴岳可能引发的事故。

吴岳试图找回主动权,以及自己作为驱逐舰舰长的尊严:“谢谢你把我送过来,北海。但是你也不用太过忧心了,你说的那些都没发生呢,我这不也没磕到。只是轻微脑震荡,低血糖而已……”

“你没吃午饭。”章北海陈述道。

吴岳想问你怎么知道,又觉得不必问了。“长安”号上发生的事情大概没有章北海不知道的。章北海从没有停止过观察。有时候吴岳甚至觉得,章北海比自己这个舰长都要更了解这艘舰,和他的船员们。就像有时候,章北海比她都了解他自己。

“上月的体检,你是不是也没去?”章北海淡淡地继续道。

吴岳咳嗽了几声,低下头,试图逃避回答,尽管他自己也知道章北海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并没有撒谎,严格意义上讲,只能算隐瞒。

章北海面不改色地把床头柜上的水杯向他推去。

“低血糖,休息不足,不按时吃饭,还逃体检。”这的确是事实,但每一条从章北海嘴里蹦出来,都像是十恶不赦的宣判,让吴岳更加无地自容。

章北海加重了语气:“你是‘长安’号舰长,你的身体出现闪失,这就是失职。”

为这份指控,吴岳倏然抬头。章北海望着他,不避不让。

在这清亮的注视中,吴岳注意到更多刚刚疏忽的细节:或许是为了扶吴岳来医务舱,章北海难得在军容上出现疏忽:军帽歪了,衬衣领口散着,袖子松松垮垮卷起一半,每一样都很不章北海,每一样都说明了吴岳失去意识的那五分钟是怎样的兵荒马乱。

愧疚终于淹没了吴岳,也许还有一丝难堪,为此刻章北海与形容截然相反的、不留情面的指控。

吴岳说:“抱歉,北海。你也知道,上个月事太多了,又是准备演练,又接到任务,时间太紧张,我只能按优先级顺序……”

“吴岳,”极其难得,从章北海的语气中泻出一线无奈,“没有比健康更重要的事了。”

吴岳诧然地凝视,再次失神。章北海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吴岳曾无数次尝试去探寻井底的宝藏,每每一无所获。而在这不期然的一瞬间,迷雾散尽,他蘧然看到了水底倒映的星星。

那一瞬间的明亮和真诚,不管是无奈还是担忧,在吴岳看来都无异于稀世珍宝。在震颤后,他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对,我当然知道。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健健康康的……除了低血糖。回去我就体检,争取活到人均寿命……再多一点,和‘长安’号一起退役,好不好?”

吴岳看着章北海,热切地渴望着得到回应,不管是哪一种,关切还是不满,总归是真实而真诚的,章北海无所保留的那一面。

但章北海只是移开了目光,迷雾又笼罩了他。他说:“舰长,你明白就好。你的安危牵扯到整个‘长安’号,权衡利弊也应当是从长远的角度去看。”

吴岳搭在床上的手捏紧了洁白的被单:“北海,谢谢你的关心。那你先回去吧——他们现在肯定不成样子了。”

“嗯。”章北海不带任何犹豫,立刻站了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门边后才稍作停顿。吴岳望着他的背影。可章北海却头也不回地向前。舱门合拢的时候,终于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工作。”

吴岳疲惫地闭上眼,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

吴岳并不算健壮,事实上,小时候的他孱弱多病。幼时的经历让吴岳下定决心成为一名战士,他的目标也确实完成了,作为一个军人,入伍后他的体能和身体素质当然是达标的。但或许是南方人的特质,他身材纤细修长,常年暴露在驱逐舰上,也没有晒黑白皙的肤色。

身体决定了很多时候没法硬抗,尽管从意志上看他确实可以坚持下去。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状态,这段时间透支了太多:白天的高强度训练、长时间的伏案工作,再加上对即将到来的演习的规划和起草到一半的提议书,也确实应该休息了。吴岳叹了口气,结束了自我反思。他感觉有些口干,刚刚和章北海说了不少话,也可能是近期最长的一次两人谈话。吴岳伸手去够水杯,还好离得近。大半杯温热的水,温度刚好入口,水里应当是加了蜂蜜或糖,有丝丝淡淡的甜。

是章北海泡的?这念头一诞生,就被吴岳打消了。肯定是医务舱准备的。

有人敲门。吴岳飞快地放下杯子坐起身,顺便戴上了军帽,心里揣着一丝隐秘的期待。“请进。”

“舰长,恢复的怎么样?”是舰上的医生,“我看到政委刚走。”

吴岳呼出一口长气,收起惆怅,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我现在感觉很好,谢谢你。”

吴岳是“长安”号驱逐舰舰长,章北海是他的政委,他的搭档,也应当是他的左右手。然而从他们认识以来——三年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吴岳觉得,他从来没有了解过章北海。他知道章北海的工作习惯,章北海的物品摆放方式,章北海行文乃至作报告的风格,甚至有些时候他可以预判章北海会做出的反应,尽管他未必知道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或者说,章北海是怎么想的。

章北海是怎么想的?

这件事情困扰了吴岳很久,甚至一度让他很委屈。他自认为在驱逐舰舰长的职位上称得上尽责,对待章北海这位空降的政委也一向热情信任,既不以前辈资历为傲指指点点,也不会因为传说中章将军儿子的身份对他另眼相待。然而章北海对他的态度始终与对其他士兵并无差别:温和礼貌,也是一样的,保有距离感。

吴岳从小到大人缘都很好,当然,也确实遇到过不喜欢他的人,但这个人不应当是章北海。军人的本职超过了个人的爱憎。在一艘舰艇上,在海洋这样天然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舰长与政委相互的信任不仅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吴岳不止一次就这件事找过章北海。他们曾以茶代酒,谈至深夜,吴岳将自己的成长经历和盘托出,甚至不惜提及私心,只为打开章北海的心防。章北海的确听得很认真,也会分享一些无伤大雅的往事,但也仅此而已。吴岳明显地感受到,章北海依旧没有坦诚自己的想法,至少是对他有保留。

经过吴岳锲而不舍的努力,他们在工作上已经磨合得相当不错,受了几次嘉奖。不得不承认,章北海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工作态度,都无可挑剔。但是他们在私人关系上可以说是毫无进展。这让吴岳极其挫败。吴岳能够感受到章北海的好恶,尽管他明确的情绪波动依然极其罕见。吴岳一度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反正把工作搞好就行。可他还是一次次陷入这个永恒的谜团:章北海是怎么想的?

对于吴岳这次晕倒,章北海显得格外在意。吴岳卧床休息期间他代理舰长进行指挥,任务执行完毕后立刻宣布返航,且一返回基地就代吴岳预约了体检。不仅如此,章北海还在组织生活会上公开批评吴岳的疏忽大意,要求全“长安”号士兵引以为戒,规范就餐时间。

吴岳一边心生愧疚,一边也忍不住作犯嘀咕:章北海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认为吴岳这个人毫无远视轻重不分?他是不是觉得,身为一艘驱逐舰的舰长吴岳的身体状况不能胜任?他指责吴岳的失职仅仅是因为这一次意外?还是他一直都认为吴岳并不配担任“长安”号的舰长?难道这就是他始终不愿意信任吴岳的原因?

吴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有一样很清晰:体检结果如他所料,只是低血糖。晚些时候他在食堂遇到章北海,顺手将刚取回的报告递了过去。

再三思考后,吴岳打算和章北海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这件事,还有自己心中的疑虑。如果章北海真的对他不满已久,大不了请求总参给自己调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尽管想到要离开“长安”号,吴岳心中难免有丝丝缕缕的痛。

出乎预料,章北海先他一步开口:“没事就好。”

他将检查单收回档案袋。这总算是关心的预兆,吴岳松了口气,没想到章北海下一句就是:“父亲很担心你。”

惊动了直系上司,吴岳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让他费心了,下次汇报时我跟他道歉。”

章北海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还回体检报告后,他又伸出了手,掌心竟然躺着几颗糖果。吴岳认出是军需处的。这些甜滋滋的东西没什么用处,只有年轻的新兵才会凑热闹。

“以防万一,你还是在口袋里准备一些巧克力,不舒服了就吃一颗。”

吴岳哑然。

在章北海的监督下,他这一段时间的饮食规律了许多,也没再出现过低血糖的情况。章北海这行为多少有些出人意表。吴岳倒没有被当作小孩对待的不悦,只是哭笑不得地感觉他可能是真的让章北海觉得没法照顾好自己,并感到一丝失落。

“拿着。”章北海说。

吴岳只拿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都放你那里吧,如果你不放心的话。”

吴岳把这当成一种保证,如果章北海需要的话,或者是舰长对政委的安抚,全看章北海怎么想。章北海难得愣了一会,最后合拢手指,将糖果收入口袋:“好。”

甜蜜的味道在唇舌间绽开,带着久违的怀念。也许因此,算不上腻味。吴岳含糊地说:“挺甜的。”

章北海原本一直望着他,听见他的声音,却突兀地移开目光,“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代我向父亲问好。”吴岳朝他的背影喊道。章北海没回头,只是举起右手挥了挥。

再次见到章将军时,对方依旧和颜悦色,待吴岳汇报完工作后,章将军还主动关心起他的身体状况。吴岳愧疚地地再次道歉。章将军说:“不,不用跟我道歉,年轻人,身体是你自己的。”

彼时吴岳已经和章北海十分亲近,私下的场合甚至会同他一样叫章将军一声父亲。在这位和蔼庄严、如师如父的长者关心和责备交织的目光中,吴岳第一次感到被关心的暖流淹没了心脏,眼眶也跟着有些发热。

“北海很担心你。”章将军又一次说道。

“我……”吴岳语塞。章北海真的是在关心他吗?那些谴责的言语郑重其事,吴岳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在想什么,我有时候感觉,我完全不懂他……对不起,我也尝试过跟他沟通,但是……”

“这重要吗?”章将军反问道。

吴岳愕然。对于一艘驱逐舰的指挥者,这怎么会不重要?!

“你们工作搞得很好。你要知道,他也是关心你的,这就够了。”章将军淡淡地说道。“其实,连我很多时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见老人面露疲色,吴岳便不再争辩,知趣地告辞。

吴岳自以为妥帖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虽然隔三差五他依然会从章北海手中接过一颗糖——这像是一种苦中作乐,在面对章北海眼中的迷雾和心底那片淡淡的灰色时,吴岳安慰自己:至少我尽力了。答应他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这种习惯一直维持到他们离别:章北海调任。

驱逐舰上的领导班子按惯例每隔几年会进行一次改组,何况章北海原本也不是会长久停留在原地的人。尽管看不透他,吴岳依然能感受到,他属于远方更宽广的天地。

吴岳原本计划组织一次送别晚会,被章北海婉拒了,于是他们俩也只是在食堂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吴岳问及章北海之后的打算,章北海言简意赅地回答:“走一步算一步吧。”

吴岳问出口时原本就没抱太大希望,所以也没有很遗憾。他又搜肠刮肚地找了几件小事闲聊。或许看不下去他没话找话,章北海突然问道:“吴岳,你想过战争真正爆发的情形吗?”

吴岳愣了几秒钟。但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和‘长安’号时刻准备着。”

“即使面对着未知的结局?”章北海又问。

“作为军人,战死是一种荣誉。”吴岳郑重地回答。在他看来,战争中最糟糕的结局无非是死亡,而他从入伍的那一刻就已有觉悟。

章北海笑了一下,“那么,我还是希望你把这份荣誉留到最后一刻。”

一顿饭吃完,章北海递过来一个铁盒子。吴岳看了看,是一盒进口糖果。

“别人送给父亲的。他牙口不好,吃不了这些了,你留着吧。”

章北海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仍在犹豫。吴岳的手指搭在冰凉的金属上,感觉脉搏稍稍有些快。

“……那我先走了。”章北海最后说道。

吴岳松开了手指,掩起眼底的失望,跟随他起身,“保重。”

吴岳没想过他和章北海还会相遇。

三体人的存在曝光后,举世震惊。在全世界惊慌失措或是末日狂欢的氛围下,军队大概是反应最及时、有效的群体。从表面看,自上而下,层层动员,加强训练,一切维持不变。但这仅仅是表面现象。吴岳能感受到,更深的影响埋在面具之下。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伪装着,军官们大声斥责底层士兵的失态,彼此之间的交流却急剧减少。士兵们面对政委的思想工作拒绝开口,少数干脆自暴自弃。吴岳无力驱散笼罩在他的队伍头顶的阴云,因为他同样不敢探究自己内心的迷茫。

未知的结局。吴岳现在觉得章北海当日的话仿佛谶语。死亡并不是最糟的。没有比迷茫对于一个军人更可怕的结局。

他不知道这场战争该从何处取胜。

军人的荣耀和尊严让吴岳试图说服自己,依赖那所有的信念,他的信念,他被教导的信念。但他绝望地意识到,对于技术的了解使得他和大部分高层军官一样清楚地意识到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的技术差异。大部分普通人理解不了智子的影响,他们却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他们最秘密的作战会议都时刻暴露在敌人的耳目下,敌人对他们的布防和战略了如指掌。这样的战争何来的胜利希望?甚至于做敢死队的先锋舍身战死都成为一种奢望。他能活到四百年后吗?他甚至看不到他的对手!

吴岳一度陷于各种文献资料。他去了解前沿物理,了解武器——这原本就是他的工作和专业。但越是深入了解,他就越意识到,那依赖于信念,如此渺茫的一线希望也在逐渐消失。

在最痛苦挣扎的时候,吴岳离开了他陪伴多年的“长安”号。

吴岳和章北海一同被调到正在建设的航母“唐”号上。吴岳并不意外地发现:章北海丝毫未变,清醒而冷静。外界的声音从来无法影响他的判断。

吴岳嫉妒,又感到好奇。他不明白章北海在想什么,即使只是伪装,他也看不透。

章北海对他倒是一如既往,在工作上足够坦诚,交流时态度也很大方,仿佛有所保留的只是吴岳而已。他们没有怎么谈论过去,也没有时间,每天交流的都是近海编队的训练,还有总参最新的命令。还是某日听旁人谈起,吴岳才知道章将军住院了。

但他无法指责章北海的闭口不言。与面对未来的迷茫斗争已经让吴岳筋疲力尽。他无力再去表达关心,或者寻找一个从来没有讨到过的答案。

在“唐”号和章北海共事,与在“长安”号上并无区别。如果章北海认为这样就足够,那吴岳也并无二话。指挥航母,已经是一个海军军官毕生追求的顶级荣誉,哪怕这份荣誉在时代面前已经显得微不足道。

对吴岳最后的致命一击是太空军的调令。

终于,离开了海洋,离开了他最后的保护者与光荣。在太空面前,吴岳和全人类都稚嫩得像新生的婴儿,切断脐带离开了母亲的怀抱。

为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付出一生,这对于吴岳而言并非不可接受。他是军人,服从命令绝无二话。但也仅此而已。吴岳选择了自暴自弃。他曾经试图伪装,和他的上司、同僚一样,假装自己有胜利的信念。但没过多久,那些人无一例外地变得冷漠,对自己和旁人,对所有的命令。

他们只是执行任务的机器,仅此而已。

但是在章北海面前,吴岳无法假装自己是机器。

章北海依旧充满热情,对工作的热忱。在太空军会议上,他积极地建言献策。吴岳能看出大部分与会人,甚至组织者常伟思将军都没有想到他会是这般表现。章北海像是落日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因为坚定信念反而令人疑虑重重。他究竟凭什么相信希望?

章北海的真诚并非伪装,正因如此,吴岳才在每次看到他时感到痛苦。过去几年来隐隐作痛终于和现在的迷茫连在了一起,章北海是他永远找不到病因也无法根除的沉疴。他无法明了章北海信念的来源,越是探究,越是痛苦,痛苦于自己的软弱,更痛苦于章北海一直以来的正确。他或许指望过章北海能不管不顾地将他拉到船上,但章北海推开了他的手。

当眺望着“唐”号的残骸时,吴岳感到久违的头重脚轻。

章将军的死像末日正式到来的宣告。吴岳心理上的最后一层防线也被剥除。在这场战争中,他彻底变得手无寸铁。

“吴岳,虽然我们之前没有就这件事情深入地谈过,但我能看出,你觉得这场战争是注定失败的。”

“我觉得。”吴岳语气古怪地重复,“北海,不止是我这么觉得。”

章北海并没有在意他话中淡淡的讥嘲意味,“所以,我在会上说的是心里话。你的失败主义情绪根植于你的理性,很难被任何人改变。我认为离开太空军更适合你。我这次来也不是向你道歉的。我能看得出,你并不怪我。”

“但你心里很清楚,这是逃跑。”吴岳苦笑。自认识以来,他第一次打断了章北海:“我们都是军人,你却在劝我逃跑。”

虽然,他还是接受了。正因如此,吴岳愈发唾弃自己。

“这不叫逃跑。你只是不适合太空军而已,你依然可以回到海军去。”章北海说道。

这算安慰吗?吴岳摇头。“我已经提交了退役申请。我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北海,你很清楚,因为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你没有错。”

吴岳等待着一些更严厉的,也许是酝酿许久的批评。身边的人却在这时向他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颗巧克力糖。吴岳定定地看了很久。

“我很久没有低血糖过了。”吴岳无动于衷地说。他没有伸手去接。

章北海动作一顿。

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及过往。两年不足以让并肩作战的战友感情生疏,也不足以让永远都隔着一层的人走进彼此的内心。

“吴岳,我从来没这么想过。”章北海缓缓开口。

长久以来的情绪激荡在吴岳的胸口。愤懑、委屈和不解,交织得密密麻麻,逼迫他做出更强有力的回击:“章北海,你能不能哪怕就一次,把我当成跟你对等的人交流?”

对于心中隐隐的期待与怨恨,吴岳自己都觉得荒谬。信念不是别人能够给予的。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但章北海固执的否认激怒了他,尽管这怒火只维持了片刻,便在章北海沉静的眼眸中偃旗息鼓。吴岳垂下眼,颓然地说:“即使是现在你也不愿意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

“我只希望你活下去。”章北海郑重地说。

吴岳怔住了。他看向章北海,又因为窘迫仓促地移开视线。章北海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转瞬即逝,几乎像一种错觉。可吴岳还是久违地感受到了章北海的真诚。井底的星星在朝他眨眼。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从水中打捞出的记忆碎片拼合在一起,漫长隐忍的情绪串联:直白却被曲解的关心,攥在手心里的糖果,章将军意味深长的话语……

吴岳逼退眼底的潮意,用自嘲的讥笑掩饰刚才过于漫长的失态:“活下去,苟延残喘吗?” “不。”章北海又一次用令吴岳无言以对的真诚回答,“除了一名军人,你还可以是一个人。尽管我并不认为你不合格。但如果对于这场战争你已经毫无信心,那就用你认为有意义的方式度过这一生。我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件事了。” 他笑了,这一次吴岳很清楚不是幻觉。章北海再度伸出手,摊开在他面前,一如既往地固执,章北海的风格。 “吴岳,活下去。” 吴岳缓缓地握住那颗糖,还有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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