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宴会上的路不算远,韩菱纱在前面走着两位鬼差跟在身后。路过要收摊的孟婆,她热情舀了汤盛在碗里想递给菱纱。
领头那位鬼差连忙挡在人面前,“阎王有令孟婆忘了吗?”
这下孟婆才反应过来,拍拍脑袋笑着圆话“是我老婆子糊涂了!”而韩菱纱不是特别在意这个,只挥挥手发带随着动作飞扬。
看人稍微走远了一点,两位鬼差相视却摇摇头。不过片刻就快步跟上去,生怕让人多等会。
地府里谁不知道,这位指路使大人是阎王心尖上的人?当年她魂魄刚入地府,本该按规矩入轮回,是阎王亲自破了例,给了她"指路使"的身份。
许她在忘川边安宅子,甚至默许她偶尔回阳间看故人。这般纵容,早已不是"赏识"二字能说清的。
韩菱纱很熟悉地府的路段,奈何桥上她往往会驻足。只是这一次,加快脚都步而过。
从前是怀念现如今故人已至,况且阴阳两隔本就不会在一起。到桥头上两位鬼差跟在身后,长明灯亮起——阎王为韩菱纱常点。
“大人,再往前就是宴会的殿宇了。”身后的鬼差轻声提醒,目光落在她攥紧的衣角上——每次路过奈何桥,她总要攥着衣角站会儿,今日却比往常快了许多。
宴会殿宇一般鬼差不能进入,韩菱纱提裙加快脚步也不忘让他们回去不必守候。
两位鬼差还想多劝两句,却见她已提着裙摆迈上殿宇的白玉台阶。殿门两侧的烛火映着她的身影,浅粉色的衣摆拂过石阶上的雕花,竟比地府里最艳的曼珠花还要鲜活几分。
他们对视一眼,终是躬身退下——谁都知道,这殿宇里有阎王在,哪轮得到他们来操心指路使大人的安危。
“啊——”
韩菱纱刚踏入殿立马被带入到议事台,她怒气冲冲盯着亭子里几人。阎王见来人,起身牵着人到主位上。
韩菱纱定定心神,拿起银盘里葡萄放进嘴里。除了主位上的阎王,左侧是穿青袍的判官(老陈),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蜜饯,见她来便笑着挥了挥手;右侧是掌灯司的女官(清荷),发间簪着盏小巧的琉璃灯,灯芯亮着暖黄的光。
对面两人则是拘魂司的统领(致晟)与孟婆的侄女(婈清),前者正把玩着腰间的拘魂铃,后者手边放着个装满果酒的陶壶。
“可算来了,刚还说你再不来,这坛阳间的桃花酿就要被老陈喝光了。”掌灯司女官笑着推过一只白瓷杯,陶壶倾洒时,满亭都飘着清甜的酒香。
“阎王特意让人从阳间捎来的,说你从前爱喝这个。”
韩菱纱刚在石凳上坐下,判官老陈就把一碟桂花糕推到她面前,指尖沾着糖霜:“别听她的,我哪敢跟你抢酒?倒是这糕,是按你上次说的方子做的,你尝尝甜不甜。”她捏起一块咬了口,糯米的软和桂花的香在舌尖散开,竟和当年在青鸾峰吃的分毫不差。
——原来上次她随口提了句“地府的糕总少点阳间的烟火气”,竟被他们记在了心里。
阎王没说话,只拿起桌上的银壶,给她杯里续了些温水:“先垫垫肚子,刚从外面来,别空腹喝酒。”说话间便已倒好坐下,盯着身旁的姑娘。
亭内一时静了些,老陈放下蜜饯,从袖中摸出一卷文书:“说正事,上月忘川边有几缕执念重的魂魄不肯入轮回,多亏你去疏导,这是整理好的名录,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韩菱纱接过文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上面每道魂魄的名字旁都标着劝告时的细节——她记得有个小姑娘是为了等阳间的弟弟,她便陪着在忘川边坐了整夜,直到那姑娘看见弟弟平安长大的幻象才肯离去。
“都妥帖。”她签完字递回去,阎王忽然开口:“下月阳间清明,你若想回去看看,我让人提前备好还阳令。”韩菱纱指尖顿了顿,刚想摇头,掌灯司女官就抢话:“去吧去吧!上次你带回来的阳间春茶还剩点,正好清明去采新的,咱们在亭子里煮茶喝。”
拘魂司统领也跟着附和:“我让底下人给你护着,保准没人敢拦你。”韩菱纱看着亭内众人的笑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从前在阳间,有天河、梦璃陪着她闹;如今在这地府,竟也有这么一群人,把她的牵挂记在心里。
亭外的风又吹了起来,水面的莲瓣晃得更厉害了,琉璃灯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暖洋洋的。韩菱纱举起白瓷杯,对着众人笑:“这杯我敬大家。”
话说了没几句,几人便各自玩起来。韩菱纱趴在红栏杆上,阎王坐在她旁边把玩人头发。
“宴席不去了吗”
“待在这等会长老们来了”
韩菱纱一听到这话立马蔫吧起来,毕竟她几日前刚违反黑长老所说的游魂不可私自安置。
话音刚落,亭外就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青石板被踏得轻响,伴着衣袍扫过草木的窸窣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三位身着玄色长袍的老者缓步走来,为首的正是黑长老——他面色严肃,袖口绣着地府特有的玄纹,目光扫过亭内时,先落在了韩菱纱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阎王,诸位同僚。”黑长老在亭外站定,躬身行礼,语气却没多少温度,“时辰已到,宴席殿的诸位大人都在等着,说是有要事商议。”
他的目光又扫过韩菱纱,话里带了点提醒的意味,“尤其是关于近日游魂安置的事,几位长老都想听听指路使大人的说法。”
韩菱纱原本搭在栏杆上的手猛地攥紧,指尖泛白。她知道黑长老这话是冲自己来的——几日前她见两个年幼的游魂无依无靠,不忍心他们被送去游魂所,便悄悄把他们安置在了忘川边的宅子里,这事终究还是被长老们知道了。
阎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让她紧绷的肩膀松了些。他起身看向黑长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游魂安置的事,我已与几位长老沟通过,是我允许菱纱暂为照管,并非她私自做主。”
这话一出,黑长老的脸色稍缓,却还是坚持:“可规矩终究是规矩,若人人都这般……”
“规矩是为了护地府安宁,不是为了拘着人心。”阎王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亭内众人,“菱纱心善,不忍游魂受冻,这才多费了些心思,何错之有?”他身音多添几分危严,“宴席我会去,但菱纱刚处理完游魂的事,累了,我让她先回宅子歇着,有什么事,我替她回话。”
黑长老看着这阵仗,知道再坚持也没用,终究是叹了口气,躬身应道:“既如此,便依阎王之意。”他又看了韩菱纱一眼,语气软了些,“指路使大人也别太劳累,地府的事,大家一起担着。”
等黑长老几人离开,韩菱纱才松了口气,靠在栏杆上轻轻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又给你添麻烦了。”
阎王笑着摇头,把人转过身来。“没事的”“那我……就先回去了?”她抬头看向阎王,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阎王点点头,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带:“嗯,让小鬼送你回去,宅子里我让人温了汤,回去记得喝。”
韩菱纱应了声“好”,跟众人道了别,才跟着守在亭外的小鬼往宅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