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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菱纱的家并不远,到宅子门口时她抬头仰望跟来的小鬼已经走了。推开门进去,云天河手里还拿着把门剑差点刺到她。
“菱纱”柳梦璃刚还想施展法术,立马往门边去。指尖凝聚的微光悄然散去,见韩菱纱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你总算回来了,方才听见院外有动静,我还以为……”
话未说完,目光便落在云天河手中那柄晃悠的剑上,语气又软了几分,“天河,快把剑收起来,仔细伤着人。”
韩菱纱脸上已经显出倦意,云天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剑收了起来:“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先看清楚!菱纱,你可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的。”
韩菱纱白了他一眼,却也没真的生气,转身往屋里走:“行了行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快把剑放好,我这一路走得累了,还得找地方歇脚呢。”
说着,她推开里屋的门,屋内烛火摇曳,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宅子里有不少侍婢,都被韩菱纱准假一日。她这才发现紫英在屋里坐着,身后两人也进来了。
韩菱纱跨进里屋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桌边端坐的慕容紫英身上时,倦意里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怔忡。
他仍是一身素白剑服,指尖搭在膝头的剑穗上,烛火映得他眼底的清冷淡了些,见她进来,才缓缓抬眸,声音比地府的湿冷空气暖了几分:“回来了。”
柳梦璃跟着走进来,顺手将屋门轻轻合上,挡住了外面的阴雾,她走到韩菱纱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还是带着几分凉意
便柔声说:“你去赴宴这许久,紫英一直坐着等你,怕你回来时我们不在,误了要事。”
云天河早已把剑靠在墙角,此刻凑到桌边,盯着桌上摆着的半碟干果,挠着头笑:“紫英还说,你在地府当差,说不定会带些新奇的吃食回来,我们等了半天,就只看着这果子啦!”
韩菱纱听着这话,紧绷的肩线慢慢松了,她走到桌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的木纹——这桌子还是她刚住进来时,阎王让人按阳间的样式打的,如今边缘已磨得有些光滑。
她抬眼看向慕容紫英,见他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便轻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宴席上没什么特别的,就些地府的点心,你们怕是吃不惯。”
慕容紫英却没移开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方才在来的路上,见不少魂魄向你行礼,‘指路使’的身份,并非你自愿的吧?”
这下可把韩菱纱问倒了,自己真不能回答。她左右两边都看眼,三个人的步步紧逼干脆闭上眼。
“是,当年我魂魄入地府,本要按规矩入轮回,是阎王破了例……”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他说我阳间时走南闯北,识得人心,让我做指路使,帮那些执念重的游魂找归宿,也算积点功德。”
柳梦璃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眼底满是心疼:“可你从前最不喜被规矩束缚,在地府当差,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也不算委屈。”韩菱纱笑笑,眼底却没多少笑意,“平日是也有人作伴比在琼华好多”。
她话说得轻,慕容紫英却注意到她垂着的手——指尖泛着淡淡的青,那是常年待在阴寒之地才有的痕迹。他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
云天河先凑了过来,皱着眉问:“可你在阳间时,最爱在青鸾峰摘野果,在寿阳逛集市,哪会喜欢这暗沉沉的地府?”
这话戳中了韩菱纱心底的软处,她指尖一颤,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却没压下喉间的涩意:“刚开始也不喜欢,夜里总梦见青鸾峰的星空,梦见你们煮的腊肉……”
她顿了顿,抬眼时眼底多了点微光,“后来见着个游魂,是个小姑娘,为了等阳间的弟弟考完科举,在忘川边守了三年。我陪着她看了三年‘阳间镜’,直到看见她弟弟中了榜,捧着喜报去她坟前哭,她才肯走。”
慕容紫英终于开口,语气比平时沉了些:“可你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你当年说要找长生不老药,是怕韩家短命的宿命;你闯琼华,是想为族人积德;你现在留在地府,也是为了帮别人……菱纱,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韩菱纱被问得一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是啊,她好像从来没为自己活过。可她看着眼前三人,“我——留在地府也有人作伴,你们在阳间好生待着吧。”韩菱纱话说完,便起身往窗边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凝结的薄霜。窗外忘川的水波泛着冷光,映得她侧脸的轮廓也添了几分凉意。
柳梦璃看着她的背影,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慕容紫英悄悄拉了拉衣袖。他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别再追问——韩菱纱眼底的躲闪,早已把她的难言之隐写得明明白白。
云天河还想开口反驳,却见韩菱纱忽然转过身,抬手拢了拢衣襟。烛火恰好落在她手腕内侧,一道淡黑色的印记若隐若现,像枚小巧的篆文,却透着几分阴寒的气息。
“菱纱,你手上那是什么?”云天河指着那印记,语气里满是疑惑。
韩菱纱猛地将手缩回袖中,指尖攥得发白,脸上却强装镇定:“没什么,地府的小玩意儿罢了,别大惊小怪。”
慕容紫英的目光却骤然沉了下去——他曾在古籍上见过类似的印记,名为“拘魂印”,是地府用来束缚魂魄的术印,寻常游魂若被打上,便再难脱离地府掌控。
他刚要追问,却见韩菱纱忽然偏过头,望着门外,声音里带了几分仓促:“时候不早了,我让小鬼带你们去厢房歇着,明日还要找清荷问回阳间的路。”
说着,她不等三人回应,便快步往门外走,衣摆扫过门槛时,竟带起一阵细碎的阴风。走到门口时,她忽然顿住脚步,却没回头,只轻声道:“夜里别随便出门,地府的游魂多,免得惹上麻烦。”
话音落,她便推门而去,留下屋内三人面面相觑。慕容紫英盯着门口的方向,眉头皱得更紧——那“拘魂印”绝非小玩意儿,可韩菱纱的反应,却像是在刻意护着这枚印记。
而此刻的韩菱纱,正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抬手看着手腕上的印记。淡黑色的篆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她轻轻抚过,眼底满是复杂。没人知道,这枚被视作束缚的“拘魂印”。
其实是阎王为了护她——当年她魂魄虚弱,本要消散在忘川,是这枚印留住了她的魂体,还让她有了“指路使”的身份,能在这地府安稳待着。
可她不能说。若让天河他们知道这印的来历,知道她早已离不开地府,只会让他们更担心。
她望着忘川的方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鬼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几句议论:“听说了吗?黑长老又在查游魂安置的事,好像还提到了指路使大人……”
韩菱纱的心猛地一沉——黑长老本就不满阎王对她的纵容,天河他们误闯进来,怕是又要掀起风波。她攥紧手腕,转身往厢房的方向走,只盼着明日能快点找到回阳间的路,让他们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