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指尖的幽光如水般浸润那枚淡黑色的篆文,印记仿佛被唤醒,流转起温润的光泽,竟不显阴寒,反透着一股生机。
“共生印……”阎王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荡开涟漪,“并非地府惩戒罪魂的拘魂印。当年菱纱魂魄入地府时,已极为虚弱,几乎要散入忘川。寻常聚魂之法已无用,唯以此上古秘术,将她的魂体与地府一缕本源阴气相连,方能稳固。”
他收回手,目光扫过震惊的三人,最终落在韩菱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此印在,她可在地府安然存续,保有神识与官职,亦能偶尔借还阳令返阳片刻。但此印亦需地府阴气滋养,若离地府过久,魂体便会再次不稳。”
真相大白。
并非囚禁,而是续命。并非强迫,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身不由己”。
慕容紫英周身凛冽的气息缓缓沉淀下去,他看着韩菱纱,眼底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有恍然,有心疼,更有一种无力感——原来她并非贪恋此地权职或安宁,而是不得不留于此地。
云天河张大了嘴,眼圈瞬间红了:“所以……菱纱你回不了家了?不是因为当官,是因为……因为生病了?”
柳梦璃掩唇,眼中水光潋滟,她轻轻握住韩菱纱另一只冰凉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韩菱纱低下头,避开故人们灼热的视线,声音有些发哽:“现在……你们知道了。不是阎王逼我,是我需要这枚印记才能‘活’着。地府于我,并非牢笼,而是……庇护所。”
阎王微微颔首,接过话:“如今你们既已知晓,便更需谨慎。黑长老虽暂时退去,但绝不会善罢甘休。在地府,阳间生魂的气息如同暗夜明灯,极为显眼。离鬼门大开之鬼节尚有一段时日,在此期间,你们必须藏匿妥当,绝不可再被发现。”
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菱纱的宅邸虽好,但经此一闹,恐已不再安全。清荷,”他转向一旁的掌灯司女官,“你掌灯司内,可有更为隐秘的所在?”
清荷沉吟片刻,道:“回陛下,灯魂阁最底层,乃存放历代废置灵灯之心所在,阴气最盛,足以完全掩盖生人气息,且寻常鬼差无权入内。或可暂避。”
“好。”阎王点头,“便去那里。清荷,你亲自安排,务必隐秘。所需用度,我会差心腹暗中送去。”
他复又看向韩菱纱四人:“鬼节之时,天地间阴阳交汇,通道最为稳定,那是送你们返回阳间唯一且最安全的时机。在此之前,务必忍耐,静待时机。”
安排已定,带着一种沉重的了然。
清荷立刻行动起来,悄无声息地引着几人避开所有耳目,潜入掌灯司深处那阴气氤氲、堆满废弃灯芯的隐秘之地。
地方虽偏僻阴冷,却被清荷细心收拾出一方干净角落,铺上了厚厚的垫褥,甚至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些地府特有的、不会灼伤魂体的暖玉照明。
阎王果然如言差人送来了所需之物,食物、清水,甚至还有几本书册,皆是阳间文字所著。
日子在提心吊胆的藏匿中一天天过去。
偶尔,阎王会悄然前来。有时是查看他们是否安好,有时是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比如黑长老仍在四处巡查,让他们务必沉住气。
他来的次数并不频繁,且每次都与韩菱纱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距离,言谈举止皆是对下属或故友般的温和与照拂。
但云天河一次啃着果子,看着阎王离开的背影,忽然嘟囔道:“阎王大叔……好像每次来,第一眼看的都是菱纱诶。”
柳梦璃轻轻“嘘”了一声,眼神却了然。她心思细腻,如何看不出那位地府之主看似平静的眼底,在掠过韩菱纱时,总会多停留一瞬,那里面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与一种深沉的温柔。他只是从不宣之于口,更不曾借此给予韩菱纱任何压力。
慕容紫英沉默地擦拭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用以防身的阴铁短刃,闻言动作顿了顿。他早已察觉,那份超越寻常的庇护与宽容,其根源或许并非全然源于“惜才”或“仁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偶尔,在韩菱纱望着忘川方向出神时,他会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情绪深沉。
韩菱纱自己,似乎浑然未觉,又或是,心知肚明却无法回应,只能维持着那份下属的恭敬与感激。
这一日,阎王又来,简单询问几句后,放下一些新鲜果品便欲离开。
转身之际,韩菱纱忽然叫住他:“陛下!”
阎王驻足回头。
韩菱纱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心包裹的东西,递过去,语气有些不太自然:“这是……上次您说喜欢的阳间梅花香饼的样式,我……我试着做了些,地府材料不全,可能味道不太对……”
她的话说得磕磕绊绊,带着几分窘迫,更像是在回报上司的照顾。
阎王明显愣了一下,看着那包点心,眼底骤然漾开一层极深极真实的暖意,仿佛忘川河畔千万年不变的阴霾都被这小小的馈赠驱散了些许。他接过,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两人都迅速收回手。
“多谢。”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温和几分,“我很喜欢。”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拿着那包点心转身离开,只是背影看上去比来时似乎轻松了些许。
慕容紫英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阴铁短刃,刃身的寒光映过他深邃的眼眸,复杂难辨。
藏匿的日子还在继续,鬼节的脚步渐近,希望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