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出的第一步,像是在从时间的深渊中挣脱,又像是在挣扎着脱下过往的枷锁。
那不是恶龙的脚步,不再沉重、怨毒、破坏一切,而是秦彻的脚步——一个试图理解“活着”真正含义的旅人。
他找到了芯核,试图收起他龙身的所有模样。
山谷外的世界辽阔、陌生。
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尘沙打在隐藏了鳞片的他身上,刺痛又真实。
他收起了翅膀,没有目的地,只凭着一段埋在心底的旅程碎片,一点一点拼凑她未尽的愿望。
他路过密林,曾听她讲过那里的叶子像翡翠一样晶莹,在雨后能倒映出人的前世。
可眼前的林子并没有那般神奇,只是苍翠得有些冷漠,唯有林梢间洒下的斑驳光影,稍稍安慰他那颗仍旧生涩跳动的心。
他经过城镇,人们的目光不再是畏惧或敌意,而是惊异与好奇。
他开始学会低头,不再张扬那口能吐烈焰的喉咙,偶尔躲在屋檐下,听孩子们追逐嬉闹的声音,看商贩一遍遍擦拭摊位上的铜镜、瓷罐。
他们不知道他是恶龙。或者说,他们不再需要知道。
这是一段孤独的旅程,没有同伴,也没有目的,只靠她曾留下的只言片语支撑着。但秦彻开始明白,“见证”本身,就是一种回应死亡的方式。
在海边,他终于见到了她梦里的风景——不是神话中的奇观,也不是史诗里的辉煌。
只是普通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岸石,留下一些泡沫,一些贝壳,一些像眼泪一样的咸味。
他在岸边坐了很久,直到潮水漫到爪尖。
他抬头看那轮垂落在天边的夕阳,那是她说的“银梳”落下的位置——他一直不懂她为何要把月亮比作梳子,如今却仿佛明白了一点。
原来是因为,它也在慢慢地,为这个世界梳理着阴影与光亮。
他曾以为记忆会腐烂,但在海风中,他却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你有没有想我?”
他闭上眼,不敢回答。他知道她不会回应。
可就是这份不回应,才让他感受到“活着”的重量——那种因失去而格外清晰的存在感,如火焰的余温,在黑夜中提醒他:你还在,你还记得。
他开始在旅途中写下一些话。不是诗,也不是书信,只是记录。
他记下星辰的运行,潮汐的规律,野花的绽放与凋谢,记下陌生人的笑容,也记下梦中那抹逐渐模糊的轮廓。
他开始明白:她要他“看看这个世界”,并不只是走完她的旅程,而是活出他自己的模样。
她用死给了他一条路,那条路通向痛苦,也通向理解。
在某个雨夜,他靠在一棵古老的橡树下入睡,梦见璀璨星航号那破旧的舱门再次开启,星光从门缝中倾泻,他看见她站在尽头,背后是一片浩瀚宇宙。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望着他。
他终于笑了,第一次,没有泪水,没有悔恨。
等醒来时,他在树干上刻下了一行字:
“她没看完的,我替她看;我没说出口的,她早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