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墙壁倒映着两张同样狼狈的面孔。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那是干涸的血和新鲜伤口共同散发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生疼。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每一次试图调整姿势,碎裂的肋骨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尖锐的痛楚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威斯克就在几步之外。他靠着另一面墙,那条被生生砸断的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软软垂在身侧,每一次细微的喘息都牵动着断裂处的肌肉,痛楚让他的下颚绷得死紧。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紫袍早已成了褴褛的破布条,被深浅不一的血痕浸透,深红、暗褐、甚至带着血肉破裂后特有的污迹,层层叠叠地糊在上面。一道狰狞的伤口斜斜贯穿他右胸,每一次心跳都让那边缘微微翕张,渗出粘稠的液体。
我们像两头在绝境中撕咬到筋疲力尽的野兽,被无形的牢笼锁在这片死寂的白色空间里。唯一的规则冰冷地刻在意识深处:
必须说够一百句真话,出口才会显现。撒谎?代价是身体上瞬间出现的创伤,说谎者的心越虚,那凭空出现的伤口就越深、越致命。
墙壁上,幽蓝色的光点无声地跳动着。
97。还差最后三句。
“咳··”威斯克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依旧带着他惯有的、令人憎恶的嘲弄,“你刚才那句‘邪灵组织全是废物’··咳·倒是真心实意。”
他艰难地抬起尚算完好的右手,抹去嘴角的血沫,那双锐利的红眼透过凌乱垂下的银发,死死钉在我脸上,“可惜·…连废物都收拾不了的你,更令人作呕。”
尖锐的怒意刺穿疲惫和痛楚。我猛地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带起一阵剧咳,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
“作呕?”我呛咳着,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的玻璃渣,“比起你···威斯克··…明明被打得像条丧家犬·…躲回老巢舔伤口的时候还要嘴硬‘战略撤退’…哪个更可笑?”
话音落下的瞬间,威斯克肩胛骨附近猛地爆开一团血雾!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仿佛被无形的巨爪狠狠撕开。他身体剧烈地一颤,闷哼被强行咬碎在齿间,额头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顺着沾满血污的银发滴落。他那只完好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尚未愈合的旧伤里,硬是没让痛呼溢出半点。
墙壁上的光点,无声地变成了98。
威斯克急促地喘息着,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暴戾的血色和一种近乎被冒犯的狂怒。“……哈,”他扯出一个扭曲到极致的笑,声音因为剧痛而断续颤抖,却越发阴冷,“……你这条···我早就该碾死的虫子··…现在···倒学会咬人了?”他试图调整一下断臂的位置,那动作立刻引发了更剧烈的抽搐,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银发。“……你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忠诚……在迪恩眼里……连擦他机甲鞋底的污泥···…都不配吧!”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向我心底最深的溃烂处。旧日被轻蔑、被当作棋子的屈辱瞬间淹没了理智。愤怒烧灼着残存的冷静,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碎的咯咯声
“忠诚?”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尖利得刺破沉闷的空气,“那你呢?你对待忠诚的属下就是吸收掉吗?!”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怨毒和某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窥探欲,在这一刻找到了最恶毒的出口。我死死盯着他,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烧穿,“·····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那个不错的二当家·…····对你真够忠诚啊!”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巨大的恐惧控住了我,这不仅仅是恶毒的辱骂,更是……!我触到了他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呃啊——!”威斯克的身体猛地弓起,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腹部!他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捂住小腹,指缝间瞬间被涌出的、混合着暗沉血块浸透。剧痛让他整张脸扭曲变形,额角、颈侧的血管像濒死的蚯蚓一样暴凸出来,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压抑不住的嗬嗬声。他蜷缩下去,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污血,那只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着我,瞳孔缩成了针尖,里面翻滚着足以
将人挫骨扬灰的暴戾和一种··更深、更冷的东西。
墙壁上幽蓝的光点,无声地跳到了99。冰冷的数字,像是对这场惨烈闹剧的最后倒计时。
房间里只剩下威斯克粗重、痛苦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空气里的血腥味混杂了内脏破裂后特有的、甜腻的腥气,浓得化不开。我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破烂的衣料渗入骨髓,却压不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肋骨断裂处尖锐的痛楚似乎被这巨大的恐惧暂时麻痹了。
99。只差最后一句。
出口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只要一句,一句无关痛痒的真心话,就能结束这地狱般的折磨。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黏在那个蜷缩在血泊中的身影上。他银色的头发被血污和冷汗粘成一绺一绺,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那只完好的手还死死捂着小腹,指缝间不断有粘稠的东西渗出。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脆弱,像一头被拔光了利齿、打断脊梁的猛兽,只剩下残破的躯壳在痛苦中抽搐。
可正是这副模样,这副与记忆中那个永远高傲冷酷、掌控一切的邪灵首领截然相反的狼狈姿态,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混乱的心上。一种巨大的恐慌锢住了我
只要离开这里,只要推开那扇门,威斯克依旧是那个威斯克。他会用最快的速度修复自己,用更冷酷的手段抹平这段屈辱,将我们之间这扭曲的、用血肉堆砌出的“真实”彻底碾碎,不留一丝痕迹。
我们之间,将再次只剩下冰冷的命令、刻骨的憎恨,还有那些永远见不得光的、被刻意遗忘的往事。他会忘记此刻的狼狈,忘记我的存在,就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念头带来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对规则、对伤痛的畏惧。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不能让他丢下我抛弃我,然后·…把我彻底遗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一股强烈的、近乎毁灭的冲动猛地冲垮了理智。它来得如此迅猛,如此蛮横,甚至让我自己都感到一阵眩晕般的战栗。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句盘踞在心底、被无数个日夜反复咀嚼的疑问,带着血腥味,终于冲口而出,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砾摩擦:
“···威斯克,”我盯着他沾满血污的侧脸轮廓,每一个字都沉重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还是……恨着我吗?”
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
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
恨我的背叛,恨我对迪恩的投诚,恨我的反水于布莱克
蜷缩在地上的威斯克,身体猛地一僵。那剧烈的、因内脏剧痛而无法控制的痉挛。
在这一瞬间,奇异地停止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空气凝滞,浓重的血腥味似乎也凝固了。只有墙壁上那个幽蓝的“99”,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动作牵扯到腹部的致命伤,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的冷汗大颗滚落。那张被血污和剧痛扭曲的脸转向我,凌乱的银发下,那双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暗流,是暴戾未褪尽的余烬?是被窥探到隐秘的惊怒?还
是·…某种更深沉、更陌生的东西?那目光沉沉地压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几乎要洞穿灵魂的重量。
他沉默着。沉默得令人窒息。
就在我以为他会再次因剧痛蜷缩下去,或者爆发出更疯狂的诅咒时,他染血的、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一个音节,轻飘飘地,却像重锤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颈侧靠近动脉的地方,皮肤之下,一道细长的、鲜红的血线,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留下的印记,清晰地浮现出来。像一根刚刚缠绕上去的、还未来得及收紧的红色丝线。
伤得真轻。一个念头,冰冷而漠然地滑过我的脑海,几乎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失望。比起他腹部的致命伤,比起他断裂的手臂,比起我们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累累伤痕,这条血线简直微不足道。它甚至没有立刻渗出血来,只是静静地浮现在苍白的皮肤上,像一个敷衍的玩笑。
这就是他对这个问题的“真心”?轻飘飘的,连规则都懒得施加像样的惩罚。果然·…连恨意施舍给我的都是虚假的,一种冰冷的、尖锐的空洞感拽住了心脏。
就在这念头闪过、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的刹那——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漉漉的裂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居然连不恨都说不出口
能活命的最后一个,他居然选择说谎